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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天之節刀
滿山的紅葉一如四月裡盛放的花海,在充滿殺戮與鮮血的亂世之中,一個新生的女孩在林間灑落的陽光下面,綻放了人生初次的笑容。
常思人世,飄零無常,
如置於草葉之朝露,映棲水中之明月。
金谷詠花,嘆榮華似錦,盡隨無常之風凋謝;
南樓賞月之故人,亦隨月色入沒浮雲。
人壽五十,放眼天下,去事如夢又似幻,
雖苟且受享此生,焉能不滅而長存。
——能劇《敦盛》
一、西行法師①
歲入九月,丹楓迎秋。自二十三歲那年剃度出家以來,算起已有三十七年光陰了。古人云:“人生五十載”,未承想居然能僥倖多得十數年,如今已是花甲之齡了。京都內外、華族上人,仍舊是那般驕奢鄙薄,為情慾名利等紅塵業障紛擾不休。如今更是連山門僧眾也受到侵染,屯兵蓄財、種種惡相惡行層出不窮,真是有辱佛門淨地。貧僧自在俗世時便厭惡滋擾之事,如今更是有許由洗耳之志,對此類物慾濁染之徒唯恐避之不及。於是放浪形骸,縱情山水之間;登臨歌仙,投身和歌之樂。須臾間虛擲光陰,已至鬚眉盡白。回顧此生,孑然無憾,唯有一事時常介懷,輾轉入夢,不吐不快。其中雖有些怪異驚人之語,但貧僧已是行將就木之體,四出②臨身之輩,本不該在意世俗評價,故今日記下此事,以證他日之果報。
那是十年前的秋天,楓葉也一如今時這般紅豔似火。貧僧自東國回返,一路飽覽景色風光,暢遊歌枕之地,最終越海來到贊岐國,在真尾坂境內搭起茅舍,準備在此潛心修行一段時間,以澄煉一路雜思異見,返照佛果。那日山晴雲霽,貧僧見距真尾坂不遠的白峰方向雲霧繚繞,景色十分奇特,又想起那裡便是不久前含恨而死的崇德上皇③陵寢所在。昔日萬乘之尊,如今卻埋沒於這荒郊野嶺之中,不禁讓人心生感慨。貧僧當年受邀去皇宮參加和歌會時,曾與上皇有過一面之緣,遂決意上山祭拜。
白峰的山路十分險峻,山中松柏蔥蘢,林木茂密。外面雖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但一踏入山內,頃刻就感到幽寒靜寂,陰氣逼人。貧僧拄著手杖在荊棘中穿行,不一會兒身上便沾滿了叢林間飄落的露水,若沒有從密葉間偶爾漏出的一線天光,真會以為現在是細雨霏霏的陰天。不知走了多久,貧僧終於到了山頂。只見松樹垂蔭處的一塊大石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堆,土堆上無碑無記,只有叢生的亂草和散落的疊石,更無祭品煙火供奉。貧僧料想此處就是上皇長眠之地,遙想當年,貧僧於大內覲見上皇時,百官簇擁、錦衣玉食,孰曾料“保元之亂”④後會被流放於此,與麋鹿鴻雁作伴,百年後更是落得如此淒涼境地。貧僧心中感懷,回憶當年殿上君臣同樂,笙歌陣陣的景象,便作歌一首:
松山濤湧陣陣,
美景如舊依依;
痛悼聖賢吾君,
迷途何日得歸。
和歌詠罷,愈發感傷,遂席地而坐,閉目默誦佛經,以為上皇祈禱冥福。不知不覺間紅日西沉,四周風聲益緊。我忽然感到心神恍惚,精神睏乏,如夢似幻,這時只聽得有人叫我法名:“圓位、圓位”,聲音陰沉哀怨,聞之令人悚然。我睜開眼,只見土堆上方赫然出現一道紅光,從光中走出一名男子,身著柿色朝服,頭戴烏冠,身高體瘦,但面目卻好像籠罩在一團迷霧中一般,看不真切。來人行近一步,朝我說道:“塋前久無人來祭掃,幸有大師尚記得朕。方才聽到大師詠誦和歌,心有所感,願和歌一首,故現身來見。”
說罷男子一振手中摺扇,吟誦一歌:
泛舟松濤浪裡,
無常隨波逐流;
此身歸途無望,
小舟沓渺無蹤。
說罷淚下,現淒涼之色。我心知這是上皇魂魄顯靈,連忙叩拜,奏道:“貧僧因當年受陛下接見,因而結下一面之緣,故今日來此祭掃。方才聞陛下歌中之意,似乎對塵世尚有迷戀,不知陛下為何崩駕三年仍不往生,去往極樂淨土,反而在這荒山野嶺中徘徊受苦呢?”
上皇聞言,哀色頓收,廣袖一擺,仰天而笑:“哈哈,早去往生?朕大仇未報,如何能往生成佛?且如今朕已立下血誓,成為魔王,生前以戰亂禍害國土,死後仍要作祟皇室!你且看吧,不待朕之仇敵死盡滅絕,朕是不會罷手的!”
聞聽上皇此言,貧僧不禁心驚肉跳,揖首再問:“不知上皇所說的仇敵是何人?又為何甘願自墮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