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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背後,那活得悄無聲息的男人走出來,搖晃的燈落在他灰白的頭髮與永遠乾淨的醫生袍上,說:“那些事,就拜託你了。”
“你倒很淡定。”我看看他,又看看外頭那十幾個人影,“你確定你要那樣做?”
他笑笑:“我是醫生。”說罷,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紙交給我,朝裡屋看了看,說:“這個替我交給艾米麗吧。”
隨著他手上的動作,一抹淡淡光華從我眼前晃過——他的腕子上,戴了一串“無論如何也取不下來”的月光石,起碼在一般人看來,那就是尋常可見的晶石中的一種。乳白色,半透明的十三粒圓珠,隨著光線的變幻,浮出一層幽幽藍光,柔美溫潤,一眼看去,那就是自月色中摘下的最好的一片。所以,這種模樣的晶石,一直俗稱月光石。
可我知道,他手上這一串,並非“尋常”的月光石。他清清楚楚地告訴過我,這一串月光,有個專屬於它的名字——月隱娘。
我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就是我要的,第六塊石頭。
從南非到印度,從破天斧到月隱娘,這次的故事,讓身經百戰的老闆娘都覺得十分坎坷,不知該從何說起。或許,應該從一隻蚊子開始?!
2
啪!一隻秋天裡的蚊子,倒黴地死在老孫手裡。山裡的秋天總是特別長,蚊子比牛還大。
他搖搖晃晃走上半山坡,幾棵老榕樹抱著他的小院子,一地幽涼。
“吱呀”一聲,破朽的木門被推開,他披著一身暗淡的月光,打了個飽嗝,靠在門框上,拴在腰間的老葫蘆晃晃悠悠。
“還不睡?小黃都睡了!”老孫抹抹嘴,對著那個仍在桌前忙碌的年輕人說道。小黃是他們養的公雞,晚睡早起,報時準確。
年輕人沒有反應,專注地拿著柳葉刀,在一片翠綠肥厚的樹葉上游走。他腳下的垃圾筐裡,已經堆了半桶支離破碎的樹葉。
“武昌打起來了呢。”老孫沒有進屋的意思,就靠在那兒,自顧自地說著,“這一聲槍響,皇帝這個玩意兒,怕是從此都沒有嘍。”
年輕人依然專注於他的刀與葉子,明亮的光線下,那張被山風吹得稍許粗糙的臉,稜角分明,五官俊挺,另有一種與年齡無關的滄桑之美,即便剪著最沒有特色的平頭,還是很耐看的一個人。
“你又把頭髮剪了呀?”老孫發愁地看著他的頭頂,“都說別找村頭的老王剪頭髮了,那老傢伙剪出來跟狗啃的一樣。我說篇篇啊……”
“為什麼我總是無法將葉脈完整地剝離出來?”年輕人突然抬起頭,手指中拈著一片殘缺的葉脈,“老頭,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訣竅沒有教給我?”
“別叫我老頭,叫老師!”老孫瞪了他一眼,“沒大沒小。”
“你不叫我篇篇,我就喊你老師。”他把葉脈扔進垃圾筐,擦擦手,又重新取了一片葉子,“你說過,等我能用這把刀完整無缺地剝離出一片樹葉的葉脈,才是真正的大夫。”
“好吧,第五同學。作為我現在唯一的學生,老師慎重地回答你,訣竅只有一個。”老孫很是賣弄地豎起一根手指,“淡定!”
“我並不衝動。”他瞟了老孫一眼,“你又拿瞎話騙我!”
“那是你還沒搞清楚怎樣才能真正地淡定。”老孫打了個哈欠,“你繼續練習,老師去睡了。”
他埋下頭,更加專注而細緻地在樹葉上練習,薄如蟬翼的刀片在葉脈與葉肉之間遊走迴旋,比畫一幅工筆畫還精細。
什麼時候,才能像老師那樣優秀,被無數病人稱讚呢?!
就是這麼個念頭一滑而過,他手裡的刀片一歪,一條葉脈斷開,又失敗了。
第五篇將刀一扔,有些躁鬱地走到窗前。外頭的夜色,正正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落英山下的景色,一如既往的幽靜美妙。
跟在老孫身邊學習醫術已經快五十年,這老頭帶著他雲遊四海,繁華城鎮,冷清小村,都住過。今年,是他們住到落英山的第五年,附近的山民們都喜歡他們,因為老頭給他們治病從來不要錢。
微寒的夜風從外頭掠過,他關上窗戶,目光卻長久地落在牆上的圓鏡上。鏡子許久沒有擦過了,人照在裡頭,像籠著一層霧。他怔怔看著自己模糊的臉,這張臉,不論時光如何飛逝,也不會有任何變化。他已經不再是“年輕人”,而且,也遠遠不止五十歲。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人類,但好笑的是,不是人類的命,卻又要得人類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