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第3/4 頁)
?沙奇爾相信這些書本將流傳至世界末日,因此對於時間的永恆有著深刻而強烈的體認。而在短短几天的時間裡,這些書就被蒙古可汗旭烈兀手下計程車兵們一本本地撕碎、扯爛、燒燬,丟入了底格里斯河,因此這些書如今我們已無從知曉了。就在這二月的一個夜晚,一整夜,他勇敢地在搖曳的燭光下抄寫了這些傳奇書籍中的最後一部。傳統的阿拉伯書法大師們,相信書本會是永恆的。過去五個世紀以來,他們習慣於背對初升的太陽望著西方地平線,藉助於這種讓眼睛休息的方法預防失明。伊本?沙奇爾也在涼爽的清晨登上了哈里發清真寺的宣禮塔,站在露臺上,目睹了一切暴行,而這一切也即將結束五百年來延續著的書寫藝術的傳統。他先是看到了旭烈兀兇殘計程車兵攻入巴格達,但他卻仍留在宣禮塔塔頂。他看到了整座城市被擄掠一空、摧毀殆盡,看到了城裡的幾十萬平民慘遭殺戮;他看到了統治巴格達五百年的伊斯蘭哈里發中的最後一位被殺害,看到了婦女們被姦淫、圖書館被焚燬、上萬冊的書籍被拋入了底格里斯河。兩天後,在屍臭與死亡的哀號聲中,他望著被書本里的墨水染紅了的底格里斯河的流水,想到所有他以優美書法抄寫的、而今已蕩然無存的這十幾本書籍,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力量能夠阻止這場血腥殺戮與毀滅。從那天起,他發誓永遠不再書寫。不僅如此,一股強烈的渴望湧入心中,他想要透過繪畫呈現自己親眼目睹的痛苦與災難,雖然直到那天之前,他對繪畫始終不屑一顧,認為它是對安拉的侮辱。就這樣,在隨身攜帶的紙上,他畫下了自己從宣禮塔塔頂所看到的一切。蒙古入侵過後,伊斯蘭繪畫的力量之所以能夠持續三百年,他的崇拜者們的作品之所以能夠有別於基督教的繪畫,我們這個悲苦的世界之所以能夠從安拉所觀望的角度畫一條地平線來進行描繪,全有賴於這一次神奇的經歷,也有賴於伊本?沙奇爾在親眼目睹大屠殺之後,帶著他的圖畫及他心中對繪畫的執著,前往北方,走向蒙古軍隊前來的方向,學習了中國大師們的繪畫就這樣,人們終於明白,五百年來阿拉伯書法大師們心中的永恆時間觀,不是在書寫中,而是在繪畫中才能得到體現。最好的證明就是,手抄本與書籍可以被撕碎銷燬,而其中的繪畫卻仍會進入其他書冊,流傳到永遠,繼續呈現安拉的塵世領土。
二
世間的一切都在不斷地重複著,因此如果沒有老死一說,人們就無法察覺到還有時間這種東西的存在,而人們也總是以同樣的故事和繪畫來描繪我們的世界,彷彿時間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就在這既古老又嶄新的時間裡,正如撒馬爾罕人薩利姆所著的簡短《歷史》一書中所述的那樣,法希爾國王人數不多的軍隊打敗了賽拉哈丁汗的軍隊。勝利了的法希爾國王俘虜了賽拉哈丁汗,將他折磨致死後,依照習俗,法希爾國王立刻入主已故大汗的圖書館與後宮,作為確立其統治的第一要務。圖書館裡,老練的裝訂師拆散了已故國王的書籍,將它們重新編排,開始著手裝訂新的書冊;書法家們也開始著手把書中的“永遠不敗”的賽拉哈丁汗的名字更改為“勝利者法希爾國王”;細密畫家們也抹去了已故賽拉哈丁汗那畫在書籍最美麗的圖畫中的精緻臉孔,開始畫上法希爾國王更為年輕的面容。才踏進後宮,法希爾國王便輕易找到了裡面最美麗的女人,然而由於他是精通詩畫的文雅之士,沒有強佔她,而是決定要贏得她的芳心,於是和她聊天交談。就這樣,已故賽拉哈丁汗眾佳麗中的美女、眼中尚有淚水的妻子奈麗曼蘇丹,向要成為她新丈夫的法希爾國王提出了惟一的要求:請他不要抹去在浪漫故事《萊依拉與梅吉農》一書中她已故丈夫賽拉哈丁汗的畫像,在這張畫裡,萊依拉被畫成了奈麗曼蘇丹,而在她對面的梅吉農則是賽拉哈丁汗的臉。她希望,至少在這一頁中,丈夫長年以來企圖藉由書本達到的不朽,不會被銷燬。勝利者法希爾國王大度地允諾了這個簡單的要求,他的繪畫大師們惟有對這一張畫沒有進行任何改動。就這樣,奈麗曼與法希爾很快地上床做愛,沒有多久,他們就忘記了恐怖的過去,彼此真心相愛了。只不過,法希爾國王仍舊忘不了《萊依拉與梅吉農》書中的那張畫。不,讓他不安的不是嫉妒,也不是因為他的妻子與前任丈夫同在畫中。啃噬著他內心的是:由於他自己沒有出現在那本華麗書本的古老傳說中,他將無法與妻子共同達到不朽。這隻多疑的蛀蟲在法希爾國王心中齧食了五年,直到最後,某個歡愉的夜裡,在與奈麗曼長時間的翻雲覆雨之後,他拿起蠟燭,像個小偷般溜進了自己的圖書館,翻開《萊依拉與梅吉農》這本書,然後在奈麗曼已故前夫的臉孔上,畫下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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