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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此複製。基於對蘇丹陛下的驚畏,我不得羞恥萬分地用異教徒的技法複製了這幅畫。若不曾被迫做了那件事,今天或許我還能為你的姨父哀悼,並且積極找出殺死他的敗類。然而,我關心的不是你的姨父,而是我的畫坊。我的細密畫師——我愛他們勝過自己的兒子,呵護溺愛,訓練了他們整整二十五年——由於你姨父的緣故,他們不僅背叛了我,也背叛了整個藝術統。他們熱切地模仿法蘭克大師,理直氣壯地宣稱‘這是蘇丹陛下的旨意’。這群寡廉鮮恥的畫師,每一個都應該押去接受拷打折磨?如果我們,細密畫家群體,都明瞭首要服從的是自己的才華和藝術,而非提供我們金錢和工作的蘇丹陛下,那麼我們早就得以進入天堂之門了。現在,我想要獨自看這本書。”
奧斯曼大師說出了這段最後的宣告,像是一位絕望而虛弱的帕夏,因為戰敗即將面臨斬首,行刑前吐露心中最後的遺志。他開啟傑茲米老爺擺在他面前的書冊,開始用斥責的聲音命令侏儒替他翻到他想要看的一頁。嚴峻的指控語氣,讓他霎時又變回了全畫坊都熟悉的畫坊總監。
我遠遠地退到了一個角落,擠在珍珠鑲繡的頭槍托以珠寶鑲嵌而子彈已生鏽的火槍和大小櫥櫃之間,從那裡觀察著奧斯曼大師。不停齧噬我的疑惑此時已蔓延至全身上下:我來越覺得很有可能就是奧斯曼大師精心安排手下,謀殺了可憐的高雅先生,及,接著謀殺了我的姨父,目的就為了要中止蘇丹陛下這本書籍的編纂,為此我痛斥自己剛才居然對他產生了敬畏之感。但另一方面,望著他此時全心投入面前的圖畫,不管失明還是半失明,帶著滿臉的皺紋認真檢視它,我忍不住對這偉大的大師懷抱深深的敬意。我逐漸領悟到了一個事實,為了儲存舊有的風格及細密畫坊的體制,為了擺脫姨父的書,為了再一次成為蘇丹的惟一寵幸,他將不惜放棄任何一位細密畫大師,包括我在內,把我們交付給皇家侍衛隊的行刑官。努力地運用我的想像力來甩掉過去兩天來對他產生的敬愛。
但許久之後,我依然理不出半點頭緒。為了平撫心裡激盪不止的惡魔,轉移腦中猶豫不決的邪靈,我從箱籠裡隨便抽出幾本書卷,漫無目標地翻看了一會兒彩繪的書頁。
有多少男男女女把手指放在了嘴裡!兩百多年來,從撒馬爾罕到巴格達,每一間畫坊都用這個動作表示驚訝:英雄凱伊胡斯萊夫被敵人圍堵在河邊後,靠著自己的黑戰駒與安拉之助,安全橫越了洶湧的阿姆河,這時,當初拒絕以木筏載他渡河的可惡船伕們,全都吃驚地把手指放進了自己的嘴裡。胡萊夫第一次看見美人席琳時,她正沐浴在一度波光粼粼而如今銀箔已斑駁褪色的湖水裡,雪白的肌膚映著月光,他驚詫得拿不開嘴的指頭。我甚至花了更多的時間,端詳後宮的絕色佳麗,她們躲在半掩的宮殿門後,站在遙不可及的塔樓視窗,隔著簾幕往外窺探,每個人都用手指堵住了嘴巴。敗給波斯軍隊而失去王位的帖扎夫準備逃離戰場時,他的後宮寵妃,絕世美女艾絲琵奴,站在宮殿視窗震驚而悽愴地望著他,手指放在嘴裡,用眼神乞求他不要遺棄她,不要把她留給敵軍擺佈。當約瑟夫因為祖萊哈的強姦誣告被捕下獄時,她站在窗邊觀望,一隻手指放進了迷人的小口,顯現出她的奸邪與肉慾,而非慌亂迷惑。一對彷彿出自情詩場景、快樂但面色憂愁的愛侶,在一座恍若天堂的花園談情說愛、縱情美酒,然而此時卻有一個陰險的婢女在一旁偷窺他們,妒地把手指放入了殷紅的嘴裡。
儘管筆記本里如此記載,每一位細密畫家也都熟記這只不過是代表吃驚的標準動作,然而,一隻纖長的手指滑入一位美女口中,這樣的畫面在每一幅畫中各有不同,也都帶有不同的美感。
這些圖畫能帶給他多少撫慰?黃昏降臨之後,我走到奧斯曼大師面前,對他說:
“親愛的大師,等大門再次開啟時,我希望您准許我離開寶庫。”
“怎麼啦?”他說,“我們還有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面對舉世聞名的偉大繪畫,你的眼睛居然這麼快就滿足了!”
他說話時,臉仍然朝著前方的書頁,然而瞳孔中的一片濁白,這證明他的眼睛確實正在慢慢地變瞎。
“我們已經知道馬鼻孔的秘密了。”我自信地說。
“哈!”他說,“沒錯!剩下的事就交給蘇丹陛下和財大臣了。或許他們會赦免我們大家。”
他準備宣佈鸛鳥為兇手嗎?我甚至不敢問,怕他不准我離開。更可怕的是,我時不時地覺得他很可能會指控我。
“畢薩德拿來刺瞎自己的帽針不見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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