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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起來蠻複雜,以後有功夫慢慢教你。”�
父親戴手錶,母親大概覺得也蠻有面子,明知故問,“什麼東西?這麼神奇。”�
“手錶。”父親說。�
母親盤問說:“你哪裡得來?”�
“自己買的。”�
“你有錢買?”�
“那就借的。”�
“誰借你手錶。”�
父親開心說:“偷的。”�
“偷?”�
“打賭贏的,相信了吧。”�
“打賭贏的?不稀罕,手還未戴暖,就是人家的了。”雖說不稀罕,到底緩和了情緒,母親平靜問:“牛你牽去賣了?”�
父親一驚,揮一揮手說:“你做夢?說夢話。”�
“那牛怎麼丟了?”�
“牛又不是跳蚤,那麼大東西怎麼會丟?”�
“找了半天,也沒影跡,怕是被偷了?”�
父親隨即顯出緊張,急忙要去找牛,母親確信牛是丟了,頓時號啕大哭起來,說她忍飢挨餓花三擔稻穀買得牛犢養得這般大,說丟就丟,家裡就它值錢,它怎麼能丟?它怎麼能丟?父親大丈夫氣概說:“你哭喪?不就丟一頭牛。”好像他家有幾十頭牛似的。村人也安慰說,丟一頭牛,贏一隻手錶,也算扯平,莫哭,莫哭。我忽然手指著父親說,是他偷賣了我的牛,換得手錶。我的語氣堅硬、冷漠,充滿仇視,村人全被我的話所震驚,父親漲紅了臉,一時不知所措,待他反應過來,我臉上捱了重重一記耳光,像一節鞭炮在眾人中間炸響。你個兔崽子,我宰了你,父親罵道。我並不屈服,用更加堅硬、冷漠的口氣說,就是你。我看見父親的巴掌蒼鷹搏兔似的朝我猛撲過來,但立刻被眾人擋住,紛紛拉扯道,小孩子言,不要當真,不要當真。�
此後多日,村人都沉浸在手錶帶來的新奇之中,特別是婦女們,有事沒事總愛問現在幾點,父親抬起左腕,很莊嚴地瞟上兩眼,高聲說,幾點幾分。好奇一些的還要上前親手摸摸,脫下戴自家手腕上試試,父親趁機胡亂捏她們乳房幾下,引得一陣“要死,要死”的歡笑來。更有迷信者,家裡孩子受驚哭夜,亦別出心裁欲藉手表一試,父親雖然不捨,但事關人命,也偶爾出借,囑咐千萬小心千萬小心。他們嘴裡喏喏,千萬小心拿去懸掛孩子床前,孩子夜裡看著手錶的一圈熒光,果然不哭。這使村民愈發感到手錶神秘。
手錶確乎喚起了村人的時間意識,它不僅是計時工具,同時也明確昭示著生命存在。現在,我在回鄉的車子裡想起村子,它與手錶何其相似,手錶對於時間,不過一圈一圈迴圈往復;村子對於歷史,不過一代一代迴圈往復,它們不停地重複,時間就記下了,歷史就延續了,就這麼簡單。村子似乎也可以拿來作為計算歷史人生的工具。�
但手錶也險些被沒收,父親戴手錶很使大隊長伯良不快,看他得意洋洋地向婦女們宣佈現在幾點幾點,頗有犯上之嫌。他表情嚴重說,伯虎,你這手錶,打賭贏的,來路不正,應當上交。父親就像三九天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囁嚅著半天應不出聲。伯良又嚴正說,手錶你暫時戴著,等大隊研究後,再作處理。伯良說完急急離去,好像馬上就要研究。父親愣那裡惹得婦女們嗤笑說,看你愛出風頭,活該。好在母親明察暗訪,很快探出手錶並非打賭贏來,而是偷賣了牛牯拿錢買的。你可以想象接著而來母親鋪天蓋地滔滔不絕的詛咒和謾罵,可父親對付母親向來很有辦法,就是不予理睬。
父親自然不關心他偷賣老虎給我帶來的傷害。不久,我正式入學,一位女教師來到村子,她美麗的形象漸漸替代了老虎在我心中的位置。�
三
西地在很冷僻的山凹裡,下車後還得走2公里山道。下車時我毫無來由被一種孤獨感攫著,那感覺來得突兀而強烈,若不是千里迢迢,我可能會回頭逃走。我就坐在岔口上抽起煙來,不一會,一輛拖拉機轟轟烈烈地駛來,伯樂站在車斗內,我看見他就不能作孤獨狀了,他是我的小學老師,我招呼道:“伯樂老師。”
當伯樂從車斗爬下來,我吃了一驚。他走路一跛一跛的,像船伕搖櫓,身體也比先前短了許多,肩膀和背好像在同一個平面上了,他仰了臉朝我點頭說:“呆瓜,你回來了?”�
我看著他的腿,又說:“伯樂老師?”�
伯樂也看看自己的腿,喪氣說:“別提,去廈門開牛肉鋪,讓車撞的,錢沒賺來,白白賠一條腿。”�
“你不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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