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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很會掩飾。
宗瑛返回屋內,聽他接著講之前的事情:“熱水管道系統出了故障,如果要洗熱水澡,可以用煤氣灶燒;樓上客房窗戶朝北,陰涼一些,宗小姐可以上樓去休息;今天是週日,清潔公司的工人十點鐘左右應當會過來打掃——”
他說著取過沙發上一隻嶄新的公文包,從裡面翻出一沓鈔票遞給宗瑛,不慌不忙地講:“直接與她結清工酬,可適當給小費。”又說:“服務處的葉先生喜歡打聽,他送餐過來如果問你,你就講是我的朋友,餐費也請及時付給他。”
宗瑛接過來,當著他的面數了一遍。
一塊五塊十塊的,一共是一百零二塊。
“一百零二。”她說著抽出兩塊錢還給盛清讓,“我習慣記整數。”
盛清讓收了。
他認為已經交代妥當,提包走到門口,回頭一看宗瑛身上已經穿了很久的制服,卻又止步返回,徑直進入臥室,從裡面取出一件疊好的黑色紡綢長衫:“如果你需要換洗衣服可以換這件,前天剛剛做好送來的,已經清洗好了,還沒有穿過。”
宗瑛隱約覺得他很不放心自己單獨待在這裡,這種不放心可能並不是因為出於對她安危的擔心,而是一種私人空間被入侵的不安。
他用表面上的“大方”來掩飾心裡的這種緊張,哪怕是下意識的。
宗瑛接過長衫,偏頭看一眼座鐘,講:“盛先生,不早了。”
盛清讓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意識到自己似乎講了太多給她造成了誤會,遂說:“我會盡力在晚十點前趕回來。”他又重複了一遍晚上帶她回去的承諾,隨即告辭,並在出去後主動關上了門。
待外面走道里的聲音消失,屋子裡就顯得更安靜了。
宗瑛放任自己重新陷進沙發裡,手機死氣沉沉地躺在茶几上。
沒電了,螢幕一片漆黑。有電也沒有用,因為沒有訊號。
徹夜未眠的宗瑛抬起雙手掩了臉,在座鐘的走針聲中打算小憩一會兒,但根本睡不著。
那邊現在會是什麼狀況?薛選青如果打不通她的電話,一定又要發飆;醫院裡也可能聯絡她,家裡或許也會找她——
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
找不到也好,她難得有這樣大把的時間,無所事事。
宗瑛起身,走進洗漱間,裡面比她預想中還要整潔。
乾溼分離,靠牆一排木櫃,開啟來整齊擺著洗漱用品,最左邊的櫃子裡果然疊著好幾塊新毛巾,宗瑛取出一條,搭在浴缸邊上。
浴缸上方有兩隻水龍頭,其中一邊標了“H”字樣,宗瑛猜測是熱水。
儘管盛清讓講熱水管道系統出了故障,但她還是固執地試著擰了一下熱水龍頭——的確沒有水。
天熱,她也不太願意費時間去燒水,於是索性擰開另一邊的龍頭,洗了個冷水澡。
等她洗完,後腦勺才漫上來一種幽幽的冷和痛。
她潦草擦乾身體,拿起自己的衣服穿。最後穿襯衫時,她低頭聞了聞,將它放在一邊,出去取了那件黑色紡綢長衫。
因為是居家式的長衫,比外出穿的本來就做得短一些,但披上身,黑色綢料卻幾乎垂到了她腳踝。
盤扣自領口斜至腋下,又一路直線扣到大腿中部,往下是開衩的,方便行走。
配套應該還有一條長褲,但盛清讓忘了給她。
宗瑛重新拿過報紙,在沙發裡坐下,循版面順序逐一讀過去。
頭條是7月24日駐滬日軍中一個叫宮崎貞夫的水兵失蹤,照片配的是閘北日軍的崗哨,幾個日軍正端著刺刀搜查往來路人與車輛。
往後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私人宣告與花邊新聞,還有一些關於北方前線的報道,措辭中顯出一種毫無根據的樂觀。
屋子裡太安靜了,宗瑛越讀越覺得不適,因此她放下報紙起身,試圖開啟留聲機。
機身龐大笨重,印著VICTOR的標誌,手動的,需要費好大的工夫讓它運轉,可唱不了多久就又會停下來,在現代人追求效率與收益的準則中,為聽一首歌付出這麼多的力氣,顯然是相當不划算的。
但,一時的熱鬧也是熱鬧,宗瑛想。
因此,在座鐘鐺鐺鐺敲響八下時,留聲機又重新唱起來:“把蘇杭,比天堂。蘇杭哪現在也平常,上海哪個更在天堂上……”
宗瑛抬手揉了揉仍有些隱痛的後腦,鬼使神差走進盛清讓的書房。
書房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