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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男人靜默下來。
女人也想了一陣子,不知為何改了口風,“要我說,石頭也是想不開。消了籍又不是活不下去。這兩年三嬸光田就買了十多畝,怎麼還不夠他們一家吃的?當兵雖來錢快,卻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一打仗就讓家人心裡七上八下的。反正錢也攢下不少,消了籍不正好回頭過安穩日子?何苦要上山呢。當兵好歹還是吃官糧,這要上了山,豈不是……換我是三嬸,寧願一家人齊齊整整的,不去爭這口閒氣。”
“哪有什麼安生日子過。”男人似乎在笑女人天真,“要不是我當了兵,時不時得幾緡錢的賞賜,咱們家早就淪為佃戶了——我也娶不到你。何時我不當兵了,家裡遲早還得被人吃幹榨盡。到時候咱們兒子怕窮得連媳婦兒都娶不上。”
“呸,盡說不吉利的。我早就給兒子備下了。”
“……你說鈴鐺兒?”
“嗯,好歹是爹的故人,莫非你還打算買了人家閨女當丫鬟使?我和娘都商量好了。”
“哎呀!”男人懊悔不及,“你怎麼不先和我商量!——我現在是大帥的親兵,前程正好。待多攢些戰功,得大帥栽培,日後必能謀得一官半職。到時央個好媒人,什麼樣的親事說不成?偏要給他說個窮得要飯的孤女!就他家那兩個能把妹妹賣掉的畜生,能幫襯得上咱們什麼?你就不想咱們兒子更上層樓?還真打算讓他在田裡刨一輩子土?”
女人被他說得有些懵,“這麼大聲作甚?我又沒聾——大不了就當沒這回事,日後陪副嫁妝把她嫁出去。就一個兩可的打算罷了,又沒定下什麼,看把你急的。”
男人這才安靜下來。大約埋怨女人不懂他的志向,悶悶的翻了個身。
女人又道,“哎——起來說話唄。年初你們不是跟大帥進長安領賞了嗎?回來這麼久了怎麼一直沒聽你提?沒見著皇帝老爺嗎?都賞了你們些什麼?”
“見個屁……”男人嘟嘟囔囔的,“長安那些狗孃養的,沒一個幹正事的。”
“沒見著皇上?沒領著賞?”
男人又大力翻了個身。
“那你這一官半職……”
“淮西兵又不是要飯的,朝廷不給,大帥也有法子拿。你個婦道人家,就別過問了。”
房裡的動靜很快平息下去,兩人都不再說話,大約是各自入睡了吧。
十四郎悄悄的退了出去。
雲秀略作猶豫,抬步往廳堂盡頭去。角落裡有間一丈見方的小耳房,裡頭只一床,一桌,一泥爐,想是茶水間所改。
那個名叫鈴鐺的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正埋頭躺在床上,瘦小的身體輕輕顫抖著,壓抑著哭聲。
雲秀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脊背,卻中途作罷。
——她不知該怎麼安穩她。
這一路行來,雲秀所見的處境近似的小姑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平心而論,她所遇的買主已算得上是難得一見的良善人。然而在這個謀生艱難的亂世裡,誰有餘力去在乎一個被親人賣掉的小姑娘的驚恐戰慄?
有一簷遮雨,有一餐飽腹。生而為人,能保住這些,失去尊嚴也就不算什麼了——這就是亂世。
這就是無人作惡的,地獄。
十四郎等在灶房外。
見雲秀出來,問道,“去看那個小姑娘了嗎?”
“嗯。”
十四郎便上前來,握住她的手,輕輕掰開,和她十指交握,“神仙只需救自己,救世是君子的職責。”
雲秀忽的就想,連神仙都做不到的事,究竟是什麼支撐著他非要攬到自己身上?已見過這麼多事,依舊保持著柔軟的心腸,也依舊執著於當宰相的志向,他這樣的人,怕比神仙更頑強、更自負也說不定啊。
“嗯。”
“去睡吧。”十四郎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屋,“明日我還想回長安一趟。”
“嗯。”雲秀道。
這是他的紅塵修行,她只需陪伴在側,便已足夠了。
第109章 不知乘月幾人歸(七)
雲秀喜歡長安。
長安有最繁華整齊的街景,最富庶安逸的日常。
自小生活在長安的人,怕都不會察覺到這個帝國早已搖搖欲墜。直到遍地義旗、烽火燎原,那些為求生存或為謀功業而想要推翻這個國家的人匯聚成的大軍兵臨城下時,他們大概也只會茫然“好好的,國怎麼就要亡了?”吧。
——長安就有這麼好。
在外見多了苦境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