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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時代深刻於心的痛苦與孤獨,從來不曾被成長抹煞。後來的我是自信的,過於自信,但那不能取代什麼。什麼也不能取代。我音樂上的造詣與可造性越強,我的叛逆越徹底,母親的失望與痛苦也越刺心。這讓我快意。我從沒有意識到那種快意,可那種快意一直一直一直在我心裡,腦子裡,潛意識裡。一直都在。
我是個壞孩子,十惡不赫,不肖,忤逆,卯足了勁讓母親難過。
受詛咒的該是我。
然而我怎樣都沒想到,在危難關頭,最終幫我的卻是一直被我摒棄與不屑的音樂。
傷情故鄉(三)
母親病後,她所在的師範學院只給報銷百分之六十的醫藥費,因為改革後的醫療制度就是這樣規定的。而這百分之六十的醫藥費裡不包括各種質優價高的自費藥。
母親一天的住院費醫藥費是一千二百元,這一千二百元裡我最少需承擔六百二十元。
我每晚跑五個場子唱歌演奏,不包括小費每晚能掙五百元錢。即使這樣,仍不夠維持母親救命所需的全部費用。我賣了我們的房子、傢俱、鋼琴及一切能賣的。
還剩下我自己。我冰清玉潔的身體和我冰清玉潔的心。如果需要,我也只好賣了。
為了母親,我相依為命的母親,我什麼都能放棄。
我原是那個種下孽因的孽子,活該吃盡人間所有的苦,萬劫不復。
這個時候。快要失去母親了。我不敢承認不敢想不敢面對,可是我知道,我要失去母親了。遲早。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也許不知道哪一天。不會太遠,不會太久。我要失去母親了。我才發現,我才意識到,我愛母親勝過愛自己的生命。
拋開愧疚,這麼多年對她的辜負,懊悔——那足夠撕碎我,拋開這些,我愛母親勝過愛我自己的所有。到我快要失去她了,我才知道。
被撕碎後我仍然逃不過毀滅。註定的。
醫生查房的時候,我被叫醒了。
每天凌晨四點以後,母親的狀況會好一些。我便坐在椅子裡把頭伏在母親床邊眯上一會。從四點到八點,我趴在母親的床頭,睡我一天中唯一的覺。每次都會做夢。每次夢中的我都在絕望地奔跑。
不知道為什麼奔跑,不知道要跑向何處,不知道要跑到何時。
只是跑,只是跑,只是跑
每次醒來,都疲乏欲死。
醫生把我叫進辦公室,憐憫地看著我,告訴我,以母親現在的狀況看,三天注射一支進口白蛋白已不夠維持她的生命,她需要每天注射一支。進口白蛋白一支四百二十元,這意味著我每天將承擔一千零四十元的醫藥費。
我的大腦一下子空了。
這麼多錢,我上哪去搞?
這麼多錢,我又必須搞到!
我想起了那個男人。
如果他能夠為我墊付一部分藥費——我是說我仍然會去唱歌演奏,不足的部分他幫我墊付,等母親病好或者不再需要這麼多錢時,我再慢慢掙錢還給他。而利息就是——
我自己。
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我的耳邊還響著醫生的話,他說母親不會有任何好的可能和希望,打再好的藥都回天乏術。不如就用一些一般性的藥,能維持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能維持到什麼程度是什麼程度。
我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出來。
我知道醫生也是出於好意。可我不能放棄。即使沒有任何希望我仍然要咬牙堅持。
堅持到最後一刻。
走進病房,鄰床那個老太太的兒媳正在大聲抱怨藥品價格居高不下,住院整個就是往無底洞裡扔錢,比扔水裡都不如,扔水裡還能聽個響呢。這倒好,錢白白扔出去,病卻一點不見好,只是花錢等死罷咧。老太太瘦成一具乾屍,躺在那已毫無知覺,什麼時候拔掉氧氣管什麼時候斷氣。他兒子和媳婦都是下崗工人,靠擺小攤維持生計,為了老太太的病四處舉債,能堅持到現在還不放棄實在不容易。那兒媳婦心倒是不壞,就是嘴臭。費力不討好。
我坐在母親病床前。母親看著我,一聲聲咳嗽,一口口吐著血沫子。癌細胞已經從她的肺轉移到腦,使得母親的眼睛可怕的向外鼓凸,黑眼球斜向一邊,白眼球混沌沌一片,看上去甚至有幾分猙獰。母親急促地喘息著,卻說不出任何話。病魔已經掠奪了母親說話的能力。除了呼吸,她的嘴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吃喝。
我看著母親變形的眼睛,那眼睛裡仍能流露出我熟悉的眼神。母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