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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全自打十四歲進宮,至今熬過了整整四十三個春秋。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誰願意切這一刀,不男不女的,上對不起祖宗,下斷子絕孫。
不像宮婢在宮裡伺候個幾年就可以歸鄉嫁人生兒育女,其中老成的佼佼者還可以繼續進勳貴官宦或富商之家行教引之責被供奉。
太監卻只有告老一條路可走,混的好的固然可以出宮置宅使奴喚婢、養養鳥遛遛狗,混不好的到老只能在冷宮或廟陵那樣的犄角旮旯油盡燈枯等著黑白無常來索命。
俗話說天地萬物,地上爬的,水裡遊的,天上飛的,各有各的道。
男兒當世,當志存高遠,文韜武略,謀一個封候拜相封妻廕子,走哪兒都讓世人豎起來大拇指。
可你說一個沒根兒太監,都算不得個真正的男人了,禿尾巴燕雀還要存什麼鴻鵠之志哉?
太監夢寐以求的就是脖子上守住腦袋瓜兒,錢袋子裡攢夠養老本兒,卑躬屈膝哈巴狗似得熬到能告老那天就算功成身退了,舒舒服服地黑睡大明起,一日三餐頓頓太平飯。
撿到如畫那天碰巧正是他四十歲生辰,正在夜半星稀趕路的馬車上自憐自艾滿腹憂傷老無所依。
那小娃娃臉燒的通紅額頭燙人,最後火急火燎地送到了乾爹李老太監在衣帽衚衕置辦的那個養老宅子。
李老太監都七十歲的人了;怕的就是個”死”字;看到貓狗死了都會延伸到自己頭上;燒香拜佛的禱告閻王爺不要早早來收了他的老命。如今看他撿了個眼看斷氣兒的小討債鬼回來,二話不說就揮了眼袋鍋子朝他背上狠敲,“你個傻不愣登的二悶子,看著是個人就是不長心眼子,也不嫌晦氣”
當初李老太監收了李福全當乾兒子,一是看在他們同是李姓,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二是看在李福全的性子謹小慎微不敢捅婁子,又重情分。
可李福全的爛泥扶不上牆和不著調也時常把暴脾氣的李老太監氣的七竅生煙哭爹罵娘。
不過李老太監吵嚷打鬧的厲害,良心還是有的,當即就張羅了請大夫。
李福全匆匆把半死的女娃扔給李老太監回宮交差,一個月後插縫回了趟衣帽衚衕,一進院子就如遭雷擊般驚嚇的目瞪口呆。這樣的慈祥人兒真是李老太監?他沒眼花吧!
一頭白髮的李老太監弓腰駝背的一手端著碗一手柱著柺杖追著小娃子滿院跑,還不忘壓低公鴨嗓子溫柔叫喊“小乖乖快來吃飯飯了!哎呦,跑慢點別磕著了頭!小乖乖快把爺爺的鬍子給粘回來啊,不然可讓爺爺怎麼出門見人啊?”再看三四歲的小娃娃手裡抓著老太監自告老後就不肯離身的裝門面的假鬍子,腦門子搖晃的跟個撥浪鼓似的,好笑的不得了
大夫當時說燒的厲害,怕熬不過來,就算熬過來了只怕腦子也燒糊塗了。沒想到這小女娃倒是命大的很,不痴不傻,不過受了驚嚇醒來好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要不是發燒哪會聽她說了幾句胡話叫娘,李老太監還以為撿了個小啞巴。
那麼小的小人兒就古靈精怪的讓陰陽怪氣的老太監給稀罕的夠嗆,說話壓著嗓子怕嘶啞聲嚇著了她。連對著李福全也不再吹著假鬍子瞪眼了,噓寒問暖一派慈父風範嚇得李福全一身雞皮疙瘩,僵的難受。
李福全暗想,這就是生生相剋,一物降一物吧。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不然怎就在他四十歲生辰的日子裡恰巧讓他撿到這個孩子,而且這個孩子又剛好能把性情古怪的李老太監吃的死死的,要吃糖葫蘆李老太監就不敢買糖人的寵著。
李福全父子兩個認為這個孩子就是老天爺可憐他們才賜給他們李家的寶貝。
李老太監臨死的時候還憋著氣叫嚷著李福全要是不好好把如畫養大嫁人生子,那就“到了陰曹地府咱家也饒不了你這個龜孫!”啥的。
李福全向來自認是個最看的透的想得開的。
雖說自己不是個圓滑汲營有能耐的,卻也是一司之掌,不比那粗使太監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清苦不堪,自然也沒有高德順那樣面上風光無限下的萬般辛酸,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當差。有的時候爬得越高,跌下來時,卻跌得越重。不上不下,也是門學問。他這樣的不溫不火細水涓涓才是安穩之道。
哪曾想,安穩了幾十年,他自以為的大智若愚般的大智慧也有轟然倒塌遭遇勁風冷霜的一天。
原以為的散盡千金才堪堪保住一條命的鬱結之意尚未完全散去,又驚聞他家如畫竟是再也無望子孫滿堂了。
沒有銀子,何以養老?如畫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