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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老了十歲,鬢角間滲出了幾莖白髮。她為雲深的病焦急,也為我的操勞心驚。她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我說:“靖平你歇歇吧,你這樣子不休不眠,人會垮的。疏影病的時候,你也沒有這樣呀!”
我心中霍然一沉。是的,疏影病時,我只瘋狂地和時間賽跑,想在死亡觸到她以前,把她留下。我甚至都沒有時間去感覺憂傷和害怕。
但現在,我卻感到恐懼。
或許是人年紀越大,歷練越多,就越沒了少年時輕狂的自信,就越明白人生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可以篤定地把握。
我已經歷過失去的慘烈,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無法逃遁的折磨,才會對再一次有可能發生的別離那樣懼怕。
留不住疏影,我人已經死了一半,若再保全不了雲深,我會挫骨揚灰,萬劫不復。
漸漸地,雲深的目光會越來越長時間地停留在我身上。每次醒來,她不安的目光會四處遊移,看到我,便安定下來。吃東西也不再要我苦求,只要我喂,她每次總能吃一點。但仍舊不哭,也不說話。
她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抱著她登上了竟夕閣的頂層,因為她以前說過她生日的時候,要我在這裡聽她彈琴。
我把她放在一張事先擺好的軟椅上。今夜風靜雲疏,只有乾淨的月華,水一般洩在我們身上。
我單膝跪在她身前,輕輕撫著她的臉:“還記不記得你十三歲時那個七夕的夜裡,你在這裡許的願?”
她看著我,長睫眨動兩下。
我接著說:“現在你十六歲了,願望就快實現。”
她眼裡有隱隱的光亮,依舊無語。但這已經足夠讓我振奮。
我從身旁一個鈦合金的長方盒子裡,拿出我給她買的那把叫“漱玉”的琵琶,遞到她面前:“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漱玉”。從她的眼神裡,我知道她喜歡。
我把琴輕輕放在她膝上,繼續說:“關於這把琴還有一個真實的故事,想不想聽?”
她看著我,等待著。
我緩緩地開口:“一千兩百多年以前,唐代有一位青年時期就極負盛名的制琴名家,叫白拓。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叫殷小蠻,是宮廷的樂伎。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情深意篤。因為宮裡的規矩不允許樂人有私情,他們只能暗中相愛,甚至不能經常見面。白拓傾盡心力製作了一把叫‘漱玉’的琵琶,讓人偷偷送給殷小蠻,以傳遞他對她的思念和愛意。在制琴的時候,白拓不小心劃破了手臂,鮮血滴到了“漱玉”的面板上,但據說正是因為染了白拓的血,‘漱玉’的琴音從此就清潤空靈無比。後來在肅宗皇帝李亨的壽筵上,殷小蠻用“漱玉”彈了一曲《長相思》,曲驚四座,天子動容。”
她安靜而專注地看著我,眸中有期盼嚮往的光采流動。
我繼續道:“但殷小蠻也因此禍從天降。她當場被李亨宣旨納入後宮,封為宸妃。殷小蠻抵死不從,並和白拓相約私奔。然而在出逃的那天晚上,卻被妒嫉她的宮人走漏了風聲,她和白拓雙雙被擒。結果在白拓被腰斬的當日,殷小蠻抱琴觸柱,殉情而死。她的血潑濺在琴上,和白拓的融在一起。肅宗李亨終於被打動,合葬了兩人,並把‘漱玉’收入深宮珍藏起來。後來在北宋靖康之亂時,這把琴流落到日本,被作為珍寶,藏在京都皇宮的地下室裡,又在二戰時,輾轉到了歐洲。這樣經過一千兩百年的烽火戰亂,顛沛流離,這把‘漱玉’現在就躺在你面前。”
她靜靜地看著膝上的“漱玉”。月華里,紫檀的背板,白玉蘭花的琵頭,別無多飾,樸靜輕盈。
但它卻承載了雖歷經一千兩百年但仍痴纏不休的狂熱愛情。生生不息,死亦不休。
我深深看著她,慢慢地說:“真正的愛情是不滅的。而相愛的人會是永生的,無論在人世還是天堂,他們都幸福地活著。殷小蠻與白拓是如此,你的父母也是如此。”
她安靜地聽著,良久不動,然後伸出手,在弦上輕輕一輪。在聽到它發出的第一個刻心入髓,勾魂攝魄的音之後,她渾身一陣激靈,然後我看到一行淚從她眼中滑出,落在琴板上,然後第二行,第三行。
我攬她入懷,讓她在我懷裡,慟哭失聲。
我一顆懸了太久的心,終是放下了。
葬禮 (靖平)
雲深緩慢但卻不斷地恢復著。她不再需要藥物來幫助睡眠,也不再拒絕和人交流,雖然除了和我,她與其他人的話還是很少。然後就是彈琴,她狂熱地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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