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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已經去世,宮中再無能壓制劉靖忠的人,內閣眼看這老太監坐大,卻毫無辦法可想。他知道恩師心急如焚,便自己當了第一顆石子,投石問路,探一探皇帝的底線在哪裡。
葉信在獄卒的帶領下,慢慢走進詔獄。這所外面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監牢,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奸忠賢愚在裡面喪命。甬道上倒也乾淨,看起來剛用水沖刷過,不過仍有一片片暗紅印記,也不知是被多少年的血汙沉蝕留下來的。
裡面牆壁堅厚,陰暗潮溼,有濃重的黴氣、散不出的血腥和些微腐臭,看他皺眉掩了鼻,獄卒譏笑:“這還算好的了,龍大人接管之前,牢房裡面我是一刻都不願多待。”
葉信眉毛突地一跳,這位龍大人名叫龍峻,現任錦衣衛指揮使,一年前剛剛上任,在滿朝文武眼中,那是如同噩夢般的存在。官員們時常談論揶揄鴻臚寺的禮官“王唱袁哭,薑辣李苦”,私底下膽敢拿當朝太傅——首輔趙謹言開涮,甚至常常腹誹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的劉靖忠,但惟獨一人卻是絕對不敢拿來開玩笑的,那就是錦衣衛指揮使——龍峻。
最早聽說此人大名,是在這位接任錦衣衛指揮使的一個月之後,原本北鎮撫司詔獄從前幾任指揮使手上,就已經獨立出來,抓人審訊處決都是自行處理,然後直接向皇帝稟報,無需透過本司。也不知他用了什麼通天手段,居然短短一個月內,就輕輕鬆鬆讓北鎮撫司重歸錦衣衛指揮使掌控。一時間,關於這位龍大人的各種傳言在朝堂和官員間流傳,簡直把他宣揚得如同九天神魔一般,使得葉信對他興趣極濃,卻一直沒有機緣得見。
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半個多月後,他便在文華殿的經筵上見到了龍峻。葉信其實早已不做講官,可是小皇帝喜歡聽他的課,硬是把他叫去主講。那天是小經筵日講,一應勳臣、內閣大學士、大小九卿、錦衣衛指揮使等諸京官都無需陪同,可卻不知怎的,小皇帝把龍峻也叫了來。
那日龍峻穿著大紅圓領補服,頭戴烏紗帽,雙手於身前交疊互握,眼觀鼻、鼻觀心,神色淡淡,立在皇帝右側。葉信看到,很是愣了一陣,他原以為這位龍大人是怎樣的三頭六臂、凶神惡煞,卻不想只是一個身量普通、面容清俊、頜下微須、沉默冷淡的平常人。在那群高大魁梧的大漢將軍裡,越發顯得瘦小不起眼,但那些彪形大漢對待他,卻是戰戰兢兢,神色裡透著恭敬和畏懼。
經筵上葉信講的是《孟子》,他向來愛旁徵博引,且妙語如珠,小皇帝聽得仔細認真、眉飛色舞,講到詼諧處,在場人人莞爾。唯獨龍峻仍是那副寡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因為沒聽懂,還是因為沒興趣。
第二次見,卻是在太和殿外,許多大臣因勸諫惹惱了皇帝,齊齊被罰廷杖,受罰官員共計一百一十三名,指揮使龍峻親自監刑。他仍是那樣靜靜站著,雙手在身前交疊互握,在如雨棍棒聲中,百多號人慘嚎聲裡,神色淡然,眼底無情。
之後,葉信曾有多次看見龍峻監刑,每次俱是同一站姿,無論他的雙腳腳尖是往外開還是朝內攏,臉上都是一樣的冷淡,不悲不喜,無心無情,彷彿帶了個面具。私底下時常有官員暗地裡咒罵此任錦衣衛指揮使是個冷血惡鬼,葉信最初深以為然,卻在另一次廷杖中,想法有所動搖。
那日受罰官員裡,有數位是他的年誼及好友,葉信勸救不成,便在瞪視龍峻的眼裡也帶上了恨意。然而盯得久了,慢慢就發現,這位龍大人雖然面無表情,眉頭卻是輕輕皺著的,一直都未曾鬆開。這一皺,便顯得那張面具頓時生動起來。
又半年過去,葉信忽聽到部裡的官員彈冠相慶,說是龍峻因私自帶皇帝出宮遊玩,被太后責罰,打了三十杖。眾人一致歡笑慶祝,往日打人者,今日終有報應。葉信不由苦笑,若是這些人知道,受刑之後,龍峻說了幾句話,使太后皇帝抱頭痛哭,兩家都暗地賜下傷藥,不知他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自此,皇帝對龍峻越發器重,也使得葉信對他刮目相看,此人心機手段,實是深不可測,遠非這些讀聖賢書的文人可比。
獄卒帶著走了長長一段路,來到一間單人囚室前,開啟牢門讓葉信進去。葉信藉著高高囚窗透進來的光亮,打量一下四周,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在牆角的木床上躺下。
既來之,則安之吧。
第一天他坐著數牢房牆上的磚塊,第二天蹲在地上數螞蟻,到了第三天,居然還是沒人來理他,好像人家把他往詔獄裡一丟便忘掉了,這就讓葉信感到鬱悶了。他滿打滿算,進詔獄定會先有一頓殺威棍好吃,正愁怎麼叫人送棒瘡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