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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謊言(19)
張小嫻
好像是徐宏志把她抱到床上,幫她換過睡衣的。她醉了,即使還能看得見,也是醉眼昏花。
醒來時,她發現徐宏志不在床上。她感覺到這一刻是她平常酣睡的時間,也許是午夜三點,或是四點,還沒天亮。她不免嘲笑自己是個沒用的山魯佐德,故事還沒說完,竟然喝醉了。
一夜的謊言(20)
張小嫻
她下了床,赤腳摸出房間,聽到模糊的低泣聲。她悄悄循著聲音去找,終於來到書房。她一雙手支著門框,發現那低泣聲來自地上。她低下頭去,眼睛虛弱地朝向他。
“你在這裡幹什麼?”她緩緩地問。雖然心裡知道他也許看出來了,卻還是妄想再拖延一下。
“公園裡根本沒有牽牛花。”他沙啞著聲音說。
她扶著門框蹲下去,跪在他身邊,緊緊地摟著他,自責地說:
“對不起。”
他脆弱而顫抖,靠在她身上嗚咽。
“這個世界不欠我什麼,更把你給了我。”她說。
他從來沒聽過比這更令人難過的說話。他把她拉在懷裡,感到淚水再一次湧上眼睛。他好想相信她,同她圓這一晚的謊言。他整夜很努力去演出。然而,當她睡著了,他再也騙不到自己。
“我是服氣的。”她抬起他淚溼的臉,說。
她的謊言�不到天亮。她終究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即使他因為愛她之深而陪著她一起說謊。
和時間的這場賽跑,他們敗北了。她用衣袖把他臉上的淚水擦掉,朝他微笑問:
“天已經亮了嗎?”
“還沒有。”他吸著鼻子,眼裡充滿對她的愛。
她把臉貼在他哭溼了的鼻上,說:
“到了天亮,告訴我好嗎?”
一夜的謊言(21)
張小嫻
徐宏志給病人診治,腦裡卻千百次想著蘇明慧。他一直以為,他是強者,而她是弱者。她並不弱小,但他理應是兩個人之中較堅強的一個,沒想到他才是那個弱者。
他行醫的日子還短,見過的苦難卻已經夠多了。然而,當這些苦難一旦降臨在自己的愛人身上,他還是會沉鬱悲痛,忘了他見過更可憐、更卑微和更無助的。
結婚的那天晚上,他們同朋友一起吃法國菜。大家拉雜地談了許多事情。席上有一個人,他忘了是莉莉,還是另外一個女孩子,提到了人沒有了什麼還能活下去。
人沒有了幾根肋骨,沒有了胃,沒有了一部分的肝和腸子,還是能夠活下去的。作為一位醫生,他必須這樣說。
就在這時,蘇明慧悠悠地說,她始終相信,有些東西是在造物的法度以外的,上帝並不會事事過問。比如說,人沒有愛情和夢想,還是能夠活下去的。
“活得不痛快就是了。”她笑笑說。
因此,她認為愛情和夢想是造物以外的法度,人要自己去尋覓。
他望著他的新婚妻子,覺著對她一份難以言表的愛。她使他相信,他們的愛情建築在這個世界之外。世上萬事萬物皆會枯槁,惟獨超然世外之情,不虞腐朽。
同光陰的這場競賽,他並不認為自己已經敗下陣來。失明的人,還是有機會重見光明的。只要那天降臨,奇蹟會召喚他們。
為了她,他必須挺下去。
一夜的謊言(22)
張小嫻
徐宏志在她旁邊深深地呼吸。她醒了,從枕頭朝他轉過身來,輕輕地撫摸他熟睡的臉頰。不久之前,她還能夠靠著床頭小燈的微光看他,如今只能用摸的了。
她緩緩撫過他的眼窩,那隻手停留在他的鼻尖上,他撥出來的氣息溼潤了她的面板。她知道他是活著的。睡夢中的人,曾經如此強烈地喚醒她,使她甜甜地確認他是她唯一願意依靠的人。
是誰把他送來的?是命運之手,還是她利用了自己的不幸把他拐來?就像那個吹笛人的童話故事,她用愛情之笛把他騙到她的床榻之岸。他的善良悲憫使他不忍丟下她不顧而去。
他為她離開了家庭,今後將要照顧她一輩子。他是無辜的。他該配一位更好的妻子,陪他看盡人間的風光。她卻用了一雙病弱的眼睛,把他扣留在充滿遺憾的床邊。她不能原諒自己看似堅強而其實是多麼狡詐。
他在夢裡突然抓住她的手。她頭埋他的肩膀裡,想著也許再不能這樣摸他了。
一夜的謊言(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