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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便不言不語。
他的不幸倒是大幸。從此身陷溫香軟玉的囹圄,心如止水,無限蒼涼。不過一年他就老了,他醒了他睡了,自己都不知道,只道一睡如死。好死不加賴著活,他又活著了。
北平廣和樓第一武生。
上海凌霄大舞臺第一武生。
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人面桃花》的第一男主角。他的妻,段娉婷,是默片第一女明星。
他又目睹了上海灘第一號聞人金嘯風坍臺了。
這幾個的“第一”。
短短二十二歲,他就過完一生了。
在懷玉“生不如死”的日子當中,他看不見雪融,只覺天漸暖,相思如扣。
每當他沉默下來時,心頭總有一隻手,一筆一筆的,四下上落,寫就一個一個字,字都是一樣。
丹丹一定恨他失約,恨他遺棄。終生的恨。連番的失約,連番的遺棄,最後都叫她苦楚。要是她終生不原諒自己,那還好一點,要是她知道了,她又可以怎麼辦?
——哦她曾經有一頭濃密放任的黑的長髮。滿目是黑,當真應了,像他今天。
荷花是什麼顏色的?黑的。一歲枯榮,荷塘藏了藕,費也是黑的。西湖餘杭三家村挖藕榨汁去渣曬粉,便成就了段姆伸手中一碗藕粉。在懷玉感覺中,那麼清甜的,漾著掛花荷香的藕粉,也是黑的。
能菜是黑的,虎跑水是黑的,醋魚是黑的,蜜汁火方、龍井蝦仁、東坡肉、脆炸響鈴、冰糖甲魚,他在慌亂中,一手便把那盤子炒鱔糊橫掃,跌得一地震動,滿心悽酸。一生太長了。——
還有什麼指望?他不是空白,他是一個無底的深潭。
桃花潭水還只是三千尺,他卻無底,無窮無盡,無晨無昏。
民國廿三年·春·上海
丹丹略為不安地看著金先生那才吃過幾口,便一陣痙攣,推倒一桌的麵條。
“金先生,炒鱔糊下面呢。不對胃口麼?”說來倒有一點委屈,嘟嚷著。
“不。”他道:“嗓子幹,給我一杯水。面很好吃。”
金嘯風尋思,真的老了,近日神氣差了,疲倦急躁,不,他一定得挺住,別讓他唯一的女人瞧不起!
“可口可樂,好不好?”
金嘯風忽地緊緊地抓住丹丹的手,良久,道:“也好。”
她覺察到了,在這劇變的歲月裡,他不但老了點,也虛弱了點。畢竟,他的尊嚴叫他要花費多一倍的力氣去應付自己的末路,他不忍見自己末路。但他腰沒有彎,兩肩一般的寬,意志不可摧折,剛一不慎,只是眼神出賣了他。最厲害的眼睛,也有悲哀的一剎。
丹丹帶著體諒的笑容:
“這幾天你上哪兒去?幹些什麼?”
“我?這幾天,這十天,你對我特別的好,我覺得什麼都不冤枉。剛才上哪兒?去泡浴,理個髮,換件好衣服一
“有節目麼?”
“沒節目,氣色不好。”
“見誰去?”
“記者。”金嘯風追:“我要他寫一篇《訪金嘯風先生記》,要他把我寫就一貫的,不變的金嘯風。還拍了相片。稿子後天登出來。”
丹丹疑惑地看著他。
“還提到下個月陸海軍副總司令來海上游覽時,將出席歡迎大會,盡地主之誼。談了很多。稿子後天登出來。”
“後天麼?”
“是。你會看報吧?”正說著,金嘯風又一陣的不適,真奇怪,總是松一陣緊一陣似的。他有點尷尬。
堅決而又客氣地支開了:
“給我倒點可口可樂來?”
她抽身而退:
“我不看,我什麼也不看了。”
他的眼神盯著她的背影出神。冒出一種不可抑制的火,冰冷的火,燃燒不著他人,只燃燒著自己。
他還是高貴的,永垂不朽,人人都記得他。腦子裡起了細微的騷亂——他到底沒倒在一切對手的面前。
丹丹遞給他一杯解渴的液體。可口可樂,為什麼是可口可樂?因為它的顏色深不可測,味道怪不可忍,它是一種巫質的藥。
金嘯風新理了個發,花白的頭髮短了,漾著清香的髮油,看上去稍微滑稽——每個新理髮的人,都跟往常不同。
他接過玻璃杯子,試著把注意力移到丹丹臉上,不管她說什麼,他努力地聽,或是努力地不聽。
然而他舉起杯來,免不了,也把液體濺出了一點,灑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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