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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那人已經不成人形,面部浮腫發黑,發得像個豬頭,腫得眼睛都睜不開,眼角和嘴角開裂,流著一些黃黃的膿液,有些已經凝固了。而且呼吸困難,嘴張得大大的,發出噝噝的可怖聲音。
社會主義關懷下長大的她從來沒見過死人,惡寒得夠嗆。但周圍滿是病人家屬,她不敢流露出來,強忍害怕,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偷偷退出房外。一直退到大門口,她才悄悄咋舌。都這樣子了,還能救得活嗎?她雖然什麼都不懂,但也看得出那人已經瀕臨死亡。
房內,病人家屬哭著把病情說了一遍。這許子社,一日突然發高燒,渾身抽搐,請了大夫,說外感風邪,需要用發散的藥。用藥後,病不但沒好,人倒變得神志不清,病非常重,最後到了“諸醫束手”的地步——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了。
王孟英一看病人模樣,的確很重。再一診脈,左手脈,跳得很快;右手脈,儼然是魚翔脈。中醫的魚翔脈為病危之脈,就是脈在面板表層,若有若無,跟水裡邊魚似的——你想摸條魚是很難的,而且跟魚一樣頭定尾搖,若隱若現。這是虛陽浮越的表現。同時症狀是咳痰,呼吸急促,抽搐,舌苔灰厚,口渴得一直想喝水,看來是個病危的情況了。
診完脈,王孟英心裡知道不好。
許家人在後頭看到他面有豫色,個個緊張得不得了。已經有幾位醫生,一看這種情況扭頭就走。不治了。
為什麼呢?在古代,這種經過別人治療,治得這麼重的患者到了你的手裡是很棘手的,誰都不願意接。一是病重成這樣,沒法下手,治了九成九也是死;更重要的是,一不留神,人們就都說這是你給治死的。有了治死人的前科,名聲丟了,以後還怎麼在這行裡混?還有誰敢找你看病?所以古代的醫生一般都不願意接手這樣的患者。
那麼王孟英怎麼樣呢?
他一回頭,看到這家人,“皓首之祖,孀母少妻,相依為命,環乞拯救,甚可憫也。”這家人,白頭髮的老祖父,病人孀居的母親,年輕的妻子,都圍著他哀求他伸一把手,太可憐了。他知道,許子社是這家人的頂樑柱,他一死,這家人就沒有生活來源了。
一個“不”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王孟英輕輕嘆息,溫和地對他們說:“據脈莫能下手,吾且竭力勉圖。”看脈象是沒法下手了,我只能勉強一試。
一家人聽了,心裡頭一塊石頭落了地。這時候,已經不敢想治好治不好的事情了,而是請遍了醫生都沒有一個肯接手。王孟英肯治,就猶如絕望中出現的一線生機。
門外無雙聽見他的話,嘆了口氣。
果然是個呆子。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王孟英又說。
大家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這別不是表面答應治了,但提個做不到的條件,就藉口溜了吧。
他說:“我怕你們對我信任不夠,覺得我用藥不對,不敢給患者服用,那就真沒救了。”(第恐一齊眾楚,信任不堅,則絕無可望之機矣。)
他們聽了,面面相覷,這話什麼意思?聽起來,好像他會給他們兒子用奇怪的藥。
大家都遲疑起來。這實在是關攸全家性命啊。這大夫怪年輕的,靠得住嗎?俗語說得好啊,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無雙急得一跺腳,走進去就大聲說:“你們難道還不信任王孟英嗎?你們都知道我吳家傻丫頭,自生出來就痴傻不懂人事。前日突發急病,命懸一線,被王大哥救活過來。而且你們看我如今神智清晰,已同常人。同樣地,在婺州王大哥也救活過病重危急的周光遠。周光遠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婺州鹽務主管!他因此還認了他做義弟,你們還有什麼猶豫的呢?”
許家人聽了之後,是啊!他們都聽說過王孟英和周光遠的事,聽說周光遠對他可是信任得很。再說了,這無雙是他們鄰居,從小看到大的傻子,這個病例是他們親眼所見,不由得不相信。
想到這裡,許家人咬咬牙把心一橫,死馬當作活馬醫。
許子社母親撲通跪倒在地,淚流滿面曰:“唯君所命,雖砒鴆勿疑也。”意思是我們就相信先生了,就算是毒藥也喝下去。
王孟英連忙扶起老婦人。有了這份信任,他能不全力以赴嗎?
於是,他提筆開方,開的是“竹葉石膏湯”——這是出自張仲景《傷寒論》的方子,專門治療熱病後期氣陰兩傷、體有餘熱的症候。
各位看官要問了,王孟英為什麼把張仲景放在熱病後期用的方子給放到前邊就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