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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頭攢湧的房陵城中,我在所有人憐憫同情的注視下,啞著聲,失控地一遍遍吼:“她怎麼可能是雲顏?!怎麼可能?!”
李叔蒼白著臉退後一步,挽起那女子的右手衣袖,已被水泡的浮腫的小臂上,有一個玫瑰狀的燙痕。我認得這個燙痕,當年雲顏想融化一個質地很古怪的珍貴首飾入藥,可是燒了許久,那首飾就是不融化,她和玲瓏還都被燙了一下,呻吟了許多天後,才留下這個用任何藥材都去不掉的疤。
有疤又怎麼樣?有疤她就是雲顏了嗎?不會的,雲顏她,不會死的。
我們約定好,等我為宇飛報了仇,厭倦了官場,就一起歸隱。我們約定好,要選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帶著亦寒、李叔和玲瓏,我們平安快樂地生活。那是從未談過永遠,卻比任何承諾都牢不可破的約定,雲顏她……怎會背棄?
我木然地站著,李叔恨到極致的沙啞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如果讓我知道那個洩露地道的奸細是誰,我定要讓他生不如死!”
“當日,我和捕影依公子的吩咐帶著夫人和玲瓏從赤宇樓的地道撤離,誰知剛抵達護城河地底處就被早埋伏在那的楊毅手下截住。我和楊毅身邊那個叫小桂子的手下交了百餘招。他漸漸不敵,卻忽然向空中灑了一把麟粉。地道的燈火早在開始遇伏時就熄滅了,麟粉晃了我的眼睛,等我回過神來點燃燭火,才發現地道中已空無一人,夫人、捕影和玲瓏,甚至暗營的手下都已不見了蹤影。”
“我連忙尋著地道搜尋,竟發現暗營三十個精英已統統喪生。我檢視了一下他們的傷,發現每個人不是被一劍刺穿喉嚨,就是被折斷手腳後又扭斷了喉嚨。我心知不妙,能在無聲無息間殺掉暗營的三十個精英,其武功連我也不得不畏懼。於是我即刻給公子傳了警訊,然後繼續沿地道往護城河的下游尋去。”
“就是在耀天護城河的盡頭處,我……我終於找到了遊在水中逃生的夫人。當時我鬆了口氣,正想上前拉夫人上來,忽然趕到背後一陣疾風掠近,在猝不及防下,我的穴道被制住了。”
“一個瘦長的蒙面男子走到我面前,他的手上握著把用內力繃直地軟劍,眼睛是墨綠色的,只瞥了我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水中的夫人身上。我開口質問他是誰,他卻用嘲笑地語氣回答我:‘老頭子,這裡沒有你發問的資格。你只需把剛剛看到的一切,如實回報給秦洛即可。’”
“我還想再問,他卻點了我的穴道,提著我的後領躍到河岸邊,那裡站著好幾個與他一樣的蒙面男子。其中的五六個手中握著划船的大槳……”
說到這裡的時候,李叔的聲音開始顫抖,臉上露出極端恐懼悲傷的表情:“我站在那裡,口不能說,手不能動……我李棕活了五十幾年了……什麼屈辱沒受過,什麼壞事沒幹過!可是從沒有像那一刻恨到……只想將這些人,只想將沒用的自己碎屍萬段!”
“夫人游到河岸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了,她也看到了站在河岸盡頭的黑衣人。可是她沒有辦法,護城河兩面都是高壁,只有兩個出口。如果再游回去,她也只能力竭而死!”
“公子……公子……我李棕自認也曾殺人如麻……可是那些人是畜生啊!他們根本不是人!他們害怕夫人的使毒功夫,所以一下一下把槳剁在夫人的臉上、頭上……我就站在那裡,眼睜睜看著夫人一次次奮力浮上來,又被撞下去,鮮血在河上暈染開來……而夫人她……再也沒有浮上來過……”
李叔用彷彿一下子蒼老了百歲的沙啞聲音說著,赤紅的眼中滾下熱燙的淚,灰白的頭髮不知是因為風吹還是顫抖而飄動著:“那個擒住我的蒙面人在夫人沉下去後,對我說:‘我們也只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要恨只能恨你們家主子太過招搖,功高震主!回去警告你們主子,若他再敢擁兵自重,目無王法,這就是他的下場!’”
房陵城中瞬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出了這句話中的意思,所有人都為這樣的事實震驚了。他們竊竊私語著,惶恐著,憤怒著,他們效忠的帝王,他們為之在外拼命的皇上,竟在他們鏖戰沙場的時候,屠殺他們主帥的家人,還是以這樣殘忍的方式,做這樣殘忍的警告。
我還是那樣木然地站著,沒有表情,沒有動作,甚至連呼吸也快消失了。
亦寒擔憂地扶住我:“公子……你哭出來吧。”
“哭……什麼?”我說,“雲顏她……沒死,我哭什麼?”
“公子。”亦寒心疼地抱住我,“公子,你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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