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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她聲音微沉,複道:“退下吧。”
竇媽媽再無他法。只得輕輕答應了一聲,慢吞吞地退了下去。
雲甄夫人一直看著她,卻始終沒有叫她留下。
走至珠簾之前,竇媽媽忍不住停下腳步,遲疑著轉過身去。
雲甄夫人立刻搖頭:“走吧。”
“是……”竇媽媽暗暗長嘆了一口氣。伸手撩起簾子,走了出去。
人影一閃,珠簾簌簌,四周寂靜了下來。
室內只餘雲甄夫人一人,冷冷清清,鴉雀無聲。
竇媽媽走後,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彷彿一尊玉雕的塑像,華美、精緻。卻蒼白得沒有一絲人氣。
碎金似的日光照在樹上。風一吹,枝葉就嘩嘩作響,陽光也就跟著搖搖晃晃,碎成一片又一片泛黃的舊時光。
雲甄夫人的目光透過半開的窗子,遙遙落在了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那石頭臥在角落裡,稜角猙獰,隱隱約約像是隻狼。小小的,剛剛學會捕獵,身上蘊著戾氣的狼。
大胤境內,是鮮見狼群的。
身在大胤的人。大部分終其一生也難以見到真的狼一次。
但她,卻是親眼見過它們的。
油光水滑的皮毛,森白的獠牙,深邃又狠戾的眼神。
時隔多年。再次回想起來,她仍舊記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也許只是昨兒個發生的,睡上一覺就能忘得清清楚楚,而有些事即便等到生命將逝的時候,也還是歷歷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很多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在東夷度過的那幾個年頭,漫長的像是一生,可又短暫得叫人甚至不夠回味。
從東夷回來後,她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那塊——只要叫她想起就鑽心一般疼痛的傷心地。
然而哪怕這樣不願意回頭去看,她仍然時時惦記著,時時讓人留在東夷境內,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她想要知道的事。可她想要知道的事,至始至終也不過就是那麼一件罷了。
只那麼一件事!
她到死那一天,也一定會牢牢記得他去世的那一天。
那是他決絕棄她而去的日子;那是她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他的日子;那是註定了她即便死後也無法在九泉之下和他重逢的日子。
他必然不會再願意見到她了。
如果她是他,也絕對不會再願意見到自己。
從她踏足東夷地界的那一天開始,她整個人就是個謊言。
只是她騙啊騙的,最後卻連自己也給騙進去了……
所以世上最恨,不過自己。
他死的那一天,她生了孩子,像一個可悲又可喜的輪迴。
她又哭又笑,但殘忍而涼薄的老天爺怎會願意讓她有笑的機會?淚水呀,總是再流都不夠多的,像天上的雨,嘩啦啦地往下落,積聚成河,洪水氾濫……那可憐的孩子,一落地就也跟著他父親一道棄她而去了。
她想,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命中註定,她不該擁有那個孩子。
多年後,她用著繡了一堆石榴的帳子,上頭的石榴花開得烈烈如火,結的子飽滿晶瑩恍若硃砂,寓意著多子多福,可用在她身上,像是譏誚。
然則明明心中不痛快,她卻也從來不叫人撤下那頂帳子,另外換一床上去。
因為看著那帳子,那一日生產時切腹般的疼痛,才不會遠去,那孩子皺巴巴青紫色的小臉,才會繼續一日日深深地鏤刻在她心上。
往事在眼前翻飛著,像是走馬燈,不停地閃現。
雲甄夫人深呼吸著,將雙目緊緊閉了起來。
她掌心裡揉作一團的諜報上,只寫了短短几句話。
——東夷國境以北,發現地動,多處坍塌,陵墓未能倖免。
全毀了……
看到這個訊息的瞬間,她幾乎聽見了自己胸腔裡怦怦跳動著的那顆東西“咔咔”地碎裂了,碎成一塊塊,再不能拼湊。
那東西仍跳著,每一下卻都疼痛萬分。
她在離開東夷之前。將那孩子悄悄地埋在了他父親不遠處。
至少,他們應該見上一面。
她命人留意著,照看著,每逢忌日便讓人悄無聲息地送枝花去。
可往後。再不必留人照看了。
眼淚,沿著她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來。
屋內愈發地寂靜了,寂靜得幾乎能聽見淚水蜿蜒滑落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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