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址相會,他們並不是要拋棄我,只是把我在那裡放了一下,暫時走開,養母錯以為無人理會才把我誤拾了的。想我擁有這樣名貴金鐲的生母一定是人物風流,氣度高貴,不食人間煙火,說不定就是三聖母下凡,偷食禁果,被二郎神追捕,才不得不離我而去,金鐲子就是寶蓮燈,是我一生的護身符……
給自己編故事成為我的專長。無窮的暢想中,我一年年地長大,對古玩的鑑賞品味也越來越高。
父親很高興我與他興趣相投,也很注意培養我這一點慧根,真正稱得上是誨人不倦,每逢有玩友新得了寶貝捧來諮詢,必喚我出來一道玩賞。客人自然免不了要說些“虎父無犬女”、“家學淵源”、甚至“遺傳因子”之類的恭維話,每逢此時,父親總是笑而不答。
而我的幻想中不禁又增加了新的更具體也許更荒誕的內容,幻想自己乾脆就是父親的親生女兒,所謂大明宮拾嬰云云根本是個故事,父母編排來逗我玩兒的。否則,我們父女又怎麼會那樣投契,連心志趣味都如出一轍呢?
於是便有那麼一段兒時間的忘乎所以,甚至學會使小性子撒嬌了,一有機會就纏著父親帶我去小東門“鬼市”淘金。
多半是在年節前後,天寒地凍,而我毫不覺冷,因為那一刻是同父親最為接近的時候。那種急急趕路的興奮是細微而隱秘的,因為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便格外奇異而愉快。
天剛矇矇亮,塵土與曉霧交織在一起,一切都朦朧而虛幻,卻依稀看得見朝陽門裡一點點的紅燈籠,在昏暗中東一隻西一簇零星地亮著,遠看著猩紅的一點,走近了卻仍覺得遠。燈下的人與物也都模糊,影綽綽地忙碌著,買的人和賣的人都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嘰嘰喳喳地彷彿密斟。
但是貨是好貨,一隻晚清年間的玻璃內畫的鼻菸壺,一柄綢面已經殘了圖畫卻還鮮活的舊扇子,很可能是上百歲的古物兒,小販們從無知鄉農手上淘來,於此與人有緣相遇的。
我只覺眼花繚亂,又想擁有,又怕上當,不論買不買都要同父親討論一番,心裡滿滿的都是喜悅新奇。
轉眼看到一隻壘絲金鳳釵,忙忙搶在手中反覆把玩,問父親:“這就是《紅樓夢》裡‘懦小姐不問壘金鳳’的壘金鳳吧?”
父親笑笑說:“同你那鐲子倒像一套。”
彷彿被誰打了一掌似,我猛地一呆。
原來父親是記得的,我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不是。
許久以來,當我們兩父女沉浸在陶壺玉盞的古香古色裡留連忘返時,我曾經刻意而奢侈地忘記過許多事。
可是現在我知道,時時刻刻,父親記著我的來歷,記著我的金鐲子,記著大明宮的撿拾,記著他對我永遠的恩賜。
他記得,我自己當然更不應該忘記。想忘也不可以。
心忽然就空了。
忽然誰喊了一句什麼,“譁”地一聲,人群說散便散,小販從我手上搶過釵子便跑,我腳下猛地打了個趔趄,父親忙將我一把拉住,險險沒有撞倒。
一轉眼人群已經散盡,連個影兒也不留下,燈籠也都刷地滅了,讓人簡直懷疑剛才的一切都是夢。
可是手上被金釵刮破的血痕是真的,城牆根兒下逼擠的小巷是真的,手搭在我肩上維護著我的父親也是真的。
天地間彷彿只剩下我們父女兩個人,如此親近,如此熟悉,然而我們,畢竟是,不相干。
我望著父親,心中莫名傷痛。
那以後,再不敢幻想自己是他的女兒,也再沒去過小東門。
後來知道,小東門“鬼市”的生意其實是違法的,貨的來路也多半不正,不是國家明文規定不許搗賣的文物,就是小偷“順”來的賊贓,因為急於出手,所以才會低價求沽。
人們管它叫“鬼市”,因為它只有黎明才開,太陽一出集就散了,所以又叫“露水市”。
但我卻想,這個“鬼”,未必就是“孤魂野鬼”的“鬼”,倒是“鬼鬼崇崇”的那個“鬼”吧?
事實真相原來如此醜陋粗鄙,我更加惆悵。
晚上夢裡聽到鐘樓敲鐘,驀地想起一句詩:“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忽覺萬般孤寂,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樣的不快樂,卻還是一天天長大了。
於是知道成長與快樂無關。
我更加沉默懂事,也更加落落寡合。除了尊重和疏遠,始終不大懂得該怎樣與別人打交道。
語文課上老師讓用“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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