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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屭救我……”她害怕地閉上眼,顫抖唇兒輕喃,字字紮入負屭的心。
“你說了什麼?”黑影湊近些想聽,得到的是她抓緊身旁一隻小木凳使盡全力朝他腦門揮砸的反抗。
她頭也不回地逃了,躲進她最熟悉的水中,藏匿在府邸的賞景大池,躲在亂石峰巒、水廊陰影底下,在極寒的池水裡,泡著不敢妄動,臉上淚水不止歇,滴滴落下,形成小小漣漪,發白的唇瓣咬得死緊,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半張臉潛在水底,呼吸亦是小口小口。
水廊上,手持火把的奴僕來來回回,伴隨著黑影少爺大聲喝令搜人的吼叫,直到三日後的深更,她趁府中僕後不再如前兩日般密集搜尋她,才爬出花形小窗,躍入小窗緊臨的城鎮水巷,逃離了那裡。
寒冬的水巷,水面上漂凝著浮冰,她孤寂泅行,無力地撥打冷冷河水,籲出的白煙,和入水面籠罩的輕嵐。
負屭心中酸得發疼,恨不能將她撈進懷裡扞護著。
他希望這一切是假的,只是延維做出來打擊他的幻境,而不是她在人界陸路上真實經歷過的記憶……
她消失在暮煙之間,負屭步履維艱,動也不能動。
他害怕繼續看下去,可是幻境不給他喘息或遲疑的機會,無數的煙,兀自挪移變化,馬蹄聲,轟隆雜遝,刀劍交錯,匡鏘作響,瀰漫的煙硝,嗆入鼻腔,幾乎教人窒息,一道道細煙注入他眼前那片空曠之地,成千上萬計程車兵,面目猙獰地相互叫囂,像獸,只想撕裂彼此。
戰爭,人類為權為利為仇為勢力所引發的戰爭。
無止盡的殺戮,漫長的國力耗損,人命的草菅揮霍……最可怕的亂世,便是當殺人如殺只螞蟻,毫不覺手軟,刀劍劃開皮肉及削斷骨脈時,完全不感到恐懼或罪惡,隨處可見死屍,人性已失,憐憫無存,要在這樣的世間存活,無論男人或女人都倍覺痛苦難捱。
他看見她與一群婦人窩在麻布棚架底下,喝著清如水的白粥。
她綰起長髮,荊釵布裙,薄薄汗溼的臉上沾滿塵土,每個身處棚架下的人,神情總帶些淡淡苦澀或無奈。冗長艱辛的連年戰事,抹煞掉太多值得歡笑之事,坐在棚架右端的年輕少婦,甫成親不滿月餘,便送丈夫上戰場,迄今兩年過去,丈夫生死未卜,她從送離丈夫那天起,就沒再笑過;另一個不時捂嘴咳嗽的老婆婆,每一年痛失一名兒子,她本有五子,到最後,僅存她孤伶伶一人,成天喊著求著老天爺把她這條賤命也收回去,她當然更不可能笑。
棚架下的人,都有一段故事,有的還在痴痴等待美好的重逢結局,有的已經註定了傷心絕望的孤獨命運。
魚姬淡淡靜思,默然席地而坐,臉上已不復見當初從那座大宅逃出時的惶恐無助。她消瘦許多,憔悴許多,似乎也成長許多,彷彿距她離海上岸,已有好長一段時日。
“真希望他們趕快離開這處小鎮,我們這兒還有什麼能蒐括?能吃的能用的,早搬個精光,農田被馬蹄踐踏至廝,我們未來靠啥度日都是大問題……”
“劉嫂子,小聲點,被士兵聽到,你連命都沒有。”有人要她噤聲,不想因她之故而受牽連。
“留命又有什麼用?這種苦日子,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差別,說不準,早死早解脫,晚了,不過是多受捱餓懼怕和日子茫茫無依的折磨至死……”說到心酸處,劉嫂子捂臉哭了出來。“再等下去,也等不到我家那口子回來,小劉哥哥,你再不回來,我也支撐不下去了……”
在場又有多少人支撐得下去呢?
再過一個月,此時待在棚架底下的人,不知又會有多少個倒了下去,被胡亂挖坑掩埋……
“快找地方躲起來!青綏兵在鎮外不到一里處,正要殺過來,鎮裡的黑革兵馬上會把小鎮當成防守據點,到時我們老百姓又將淪為兩軍對戰下的犧牲品,大家躲起來——”跛腳陳三連滾帶爬匆匆來報,棚架下眾人驚慌失惜,紛紛走避,可整個小鎮又有何處能藏身?
走了一批黃絛軍,來了一批黑革兵,現在青綏兵也朝此處馳來,三番雨次的鐵蹄蹂躪,這塊小小上地,近乎寸草不留,簡陋屋舍的門窗,早在第一批士兵強取財物時便被踹破,還來不及修釘重整,新的侵略者又來。
不消片刻,鎮外果然來了千百匹駿馬,團團包圍住小鎮,巨大叫囂搦戰聲,連屋瓦亦為之撼動震顫。
負屭眼看屋瓦震落灰塵,塵煙上竄,再變成漫天箭雨,傾洩而下,強勁風勢伴隨羽箭疾馳墜落,一根根羽箭穿過他的身體,碰觸到他時變回白煙,侵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