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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禮忽而一靜,抿唇半響方道:“哪裡是在南城看的,方才放燈時分一路從東面看罷回來,先送了古家小娘子回去,我這才回行不過數條街,便撞見你了。”
孟廷輝心底微驚,臉上卻仍作定色,淡笑道:“想那古家小娘子今年也有十三歲了,怎的還用你的車駕回府?”
沈知禮的臉頰稍稍紅了些,抬眼望她,輕啐道:“你這是明知故問!”又跟著一嘆,低聲道:“我不就是想要多尋個機會麼。。。”
孟廷輝心中惻動,卻不知能接什麼話好。
身在局外,她怎能看不出古欽對沈知禮根本就無男女之意,且以古欽那般硬拗的性子,又豈會對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沈知禮心存旁念,便是沈知禮牽絆獻柔,恐怕也打不動了他一分一毫。
她不僅又想起當初在青州時。狄念小心翼翼揣在懷裡的那片桃木,當下更有些替他二人難過起來。欲求,卻求不得,這世間怕是再沒比這更令人傷心之事。
沈知禮轉身,忽而問道:“入夜已久,你到這兒來做什麼?”
孟廷輝不由怔了一下。面對眼前對她推心置腹的沈知禮,她卻無法做到同樣坦蕩。她方才心裡面一直盤算著的那些念頭,與沈知禮的這一片赤誠真心相比,是多麼齷齪又是多麼令人不齒,她又如何能對沈知禮說得出口。
她抬手攏發,笑了笑,道:“外廷擬詔的事兒,我來找徐相一唔。”這謊話說得如此不留痕跡,她連臉色也沒變,幾乎是脫口而出。
沈知禮聽了,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原是這麼重要的事兒,卻讓你被我這些閒話耽擱了半天!我這就回府,你趕緊去吧。”
孟廷輝輕輕頷首,見她轉身,便也回頭喚過小廝,自己上車繼續往巷子裡行去。
車簾一落,臉上的笑也跟著滅了。
她閉了閉眼,心中隱隱有些開始厭惡起自己來。
便是對著沈知禮,她也沒辦法說出心底之言,而她即將要乾的這件事兒,又到底是對是錯?
濟民。。。濟民。。。這與她當時心念相差何止數萬裡,可人在朝中,若不想被人踩扁成泥,便要讓自己如袞刃一般利不可犯。空口高論濟民之調是多麼容易的事情,可若連自己的腰板都挺不直站不穩,這濟民之辭又是何其荒唐的念頭。
遠遠可見廖府橫匾兩遍燈籠彩穗隨夜風在晃,馬車徐徐而停。
她睜眼,輕籲一口氣,抬手撩了簾子。
景宣元年的進士科大放新彩,與男子同晉進士第的六名女進士著實令朝臣們有些敬佩,是沒料到孟廷輝這一改試之議竟真能攪到可與男子才學一媲的女子為官。
然而就在瓊林宴開的前幾日,孟廷輝於早朝時分當廷上奏的一份彈章卻令滿朝文武驚魂震魄,連不日連番議論的女進士除官之事都被淡忘在後,京城上下言風陡轉,全都盯著孟廷輝當廷彈劾右僕射徐亭一事,以觀後態。
徐亭私下書信與舊臣郝況,數論今上不合己志之政,此事一揭,當下就令原先親附徐亭的西黨臣工們人人自危起來,生怕自己也有什麼把柄落在外面,便連往日凡事必論的翰林院諸臣及太學生們,這次也都靜悄悄地在側觀望。
倒是御史臺直出銷劍,以御史中丞廖從寬為首的一干臺諫官吏們紛紛拜表,俱以徐亭結黨不臣、大逆忤上之名彈劾其罪,論請皇上罷徐亭相位,以正朝風。
坊間或有私言,道孟廷輝乃無恥小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從死人墓裡挖出了這些信件,以此來逼徐亭請罪退位。
這些對孟廷輝的奸擊之言汙耳之語雖是數不勝數,但徐亭的數十封私信乃是鐵證如上,朝臣都以為皇上定會將其下御史臺獄論罪,便連徐亭也是早已拜表請罪,歸府不出。
這一場驚瀾浪起萬丈,就連那些最不敢問政鬥之事的人也知道,西黨耆老這回是當真要,垮臺了。
夏末秋初時分,天氣愈發熱得讓人心燥。
曹京腳下如風,一路過掖門,往諫院行去。
那裡面早已是吵嚷不休,沸騰之聲連出朱牆翠柳,轟得他愈發急了起來,就差沒甩袍而跑了。
一進諫院大門,裡面的人瞧見他,立時住口噤聲,又紛紛道:“曹大人!”“曹大人,你可算是回來了!”
曹京遮不住眉眼疾色,直逮住一人問:“皇上旨意下來了?”
那人忙不迭地點頭,“大人看!”說著,另一頭就有人急急地遞過來一張草草譽抄的薄宣。
曹京一把接過來,險些扯碎那紙,低頭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