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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讓她能忍疼痛了許多。她點頭張嘴,聲音卻有些沙啞,“我會的。”
窗外雨越下越大,點點滴滴都似敲在人的心尖上。薄薄的黑瓦彷彿不能承受似地,幾乎讓人懷疑會不會就這樣被暴雨打穿。
陸卿衣臉上冷汗又多了幾顆,一波又一波的陣痛連續襲來,連綿的痛楚,終於讓她忍不住低低哭泣出聲。
熱水、毛巾、剪刀……啞僕早就都放在了外間。黃藥師出去拿了進來,看見床上隱約躺著的人影,驀地感到身上一陣寒冷。當年阿衡生產時候,也是他一手辦的,只是後來卻成他一生最大的憾事……自從年少成名以來,他還從來未有像這樣對自己的醫術感到懷疑過。
趕緊走到床邊,陸卿衣死死咬了下唇,眼淚不住往臉頰兩邊滑落,黃藥師看了心疼不已,只能幫她擦汗,在一邊柔聲安慰。
第一波陣痛過去之後,陸卿衣已經有些脫力了,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呼吸。黃藥師見她下唇已然咬傷出血,伸手想觸碰卻又怕她疼,怔了一會才說道,“你先喝些參茶,養點氣力,等會……還有好幾次!”她本未到產期,怎奈何一時失足……這孩子生的時候,怕是要比平常婦人多上許多時候了。
陸卿衣平日裡溫溫和和,只是碰見了這事情,卻也不是能溫和應對過去的。當下點了點頭,輕聲卻又堅定的說道,“我會堅持的。”
神情堅定,黃藥師看著她這表情,不知怎地竟然想起了當年她對著他說要一直陪著他那時候的表情。她向來難得有如此堅毅的神情,頭一次是為了與他相伴,這一次……則是為他生育。
再一次陣痛來的時候,夜幕已經悄然降臨,房間內已經點滿了蠟燭,昏黃燈光,倒好似有種黃昏的感覺。窗扉早已緊掩,外頭的雨聲似乎也小了許多。
陸卿衣一邊抵擋著身上傳來的陣陣痛楚,一邊胡思亂想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她曾經很喜歡這句詞,總覺得寫出了懷春少女的好奇與無奈。她身邊的人,是她自己選擇的,比翼雙飛,相得乃飛……咬咬牙,又是一襲比剛才更為強烈的痛楚。
“師傅……”陸卿衣輕輕喊著,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了。
黃藥師低頭問她,“怎麼了?難受了?”
陸卿衣搖搖頭,“師傅,念《詩經》給我聽罷!”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想聽情詩,很想聽。
黃藥師顯然是愣住了,他想過陸卿衣會抱怨會哭泣甚至會罵人,但是……“《詩經》?”他的表情好生奇怪了。
陸卿衣在疼痛的間隙,勉力點點頭。隨後,注意力便一直在身體的痛楚上了,根本無心關注他究竟是何表情。
《詩經》,幼兒啟蒙便是學習《詩經》。黃藥師早已有多年未曾翻看,卻不是因為不喜也不是因為不屑,只是因為……詩三百篇,均是熟記於胸。此時陸卿衣說要聽他念《詩經》,他卻是腦中一瞬空白。竟是任何一篇風雅頌都想不起來。
“啊!”大聲的喘氣伴著聲聲痛喊,一聲又一聲讓他心裡一緊。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他心中惻惻,一時之間,只能想到這篇。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從他開口第一句話之後,陸卿衣迷迷糊糊間便聽清了他的嗓音。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滿面冷汗,她一張本來嫣紅小巧現在卻血色全無的唇,開開合合,彷彿在應和著。
……
“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
陸卿衣聽見這句話,眼淚頓時更是洶湧而下。她要的,她唸的,最終不過是他一句“夫復何求”……
又是一陣陣痛過去,陸卿衣都覺得自己三魂五魄都不定了,早就遺失了一半了,只怕此時躺著,不過是一魂一魄罷了。
外頭天光大亮,竟是已經過了整整一夜了。窗子仍是關著,卻擋不住陽光從外頭點點滲透進來。陸卿衣眼睛半合半開,竟是從未有過哪天的清晨如同今日一般讓她起了絕望之意的。不用他說,她都曉得不對,哪裡有隻是痛著,卻一點點都沒有其他感覺的。
黃藥師又喂她喝下了一晚參茶,陸卿衣搖了搖頭,表示喝不下了。他貼了自己的面龐在她臉上,兩人面上都是一片溼潤。
“對不起,卿兒。”黃藥師喃喃開口,他活了半輩子,第一次開口說對不起,這個道歉,怎麼都是他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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