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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白骨,無知無覺,無憂無喜,似乎也還不錯。可是喝了幾囊酒之後,又覺得隱隱有些不對,若人死則無知,那我來這世間一遭,難道就是為了做一堆這樣的無名白骨,好教親者痛、仇者快?若人死後有知,我又如何去面對那黃泉之下所有的親族?思來想去,我還是放下了酒囊,在荒草間睡了一覺,醒來時,正是日出東方。世間從此便少了一個酒鬼,多了一個祿蠹。”
他竟然曾在沙場白骨之間,這樣苦苦思索生死之事?麴崇裕心裡一陣驚悸。月光之下,看得見裴行儉的眉目間依然是一片清朗從容,彷彿說的不過是最平淡無奇的瑣事。麴崇裕不由看了他好幾眼,只覺得自己似乎是第一次漸漸看清了面前之人,靜默半晌,長出了一口氣,“你若是祿蠹,世間之人如我等,豈不都是米蟲?”
裴行儉搖頭一笑,“世子過獎。世間之人,若想不做米蟲祿蠹,何其難也當日我也曾問過恩師,人生在世,不滿百年,王侯將相,鄉野匹夫,轉眼間不都是這一堆白骨,建功立業或是碌碌一生又有何不同?恩師告訴我,白骨自是絕無不同,只是在他看來,身為男兒,既來這世上一遭,總要令這世間,少一些荒野亂草間的白骨。因此若是為官,當澤及子民,造福一方,而為將者,則當以戰止亂,擒賊擒王如此,便是自身最後化為白骨一堆,也無愧於天地,世子在西州的所做所為,自是不能以米蟲而論,裴某也不過是這些日子以來,才勉強算不得祿蠹。”
麴崇裕慢慢的喝了一口酒,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答言,依他來看,人生在世,若是不能快意恩仇,縱然無愧天地又有何趣?伯父和父親難道做過什麼有愧於天地之事?當年西州那萬千百姓難道都做了有愧天地之事?一旦淪為亡國君民,不都是一個任人宰割只是裴守約……他若是這樣想,倒也不算奇怪,他沉吟片刻,還是笑道,“守約胸懷如此,崇裕佩服。”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不敢當,其實對於世子,行儉心裡也佩服得很,世子深謀遠慮,能屈能伸,只是裴某有一事不解,還望世子指教。”他頓了一頓才道,“以世子之才幹,為何執意自囿於西州?“
這一問的聲音極為輕緩,但落在麴崇裕的耳裡,卻是嗡的一聲巨響,他驀然抬頭看著裴行儉,目光變得冰冷,半晌才嘲諷的笑了起來,“裴長史,你出身河東名門,又是大唐忠臣之後,有何等雄心壯志都不為過,請不必拿我取笑”
裴行儉的目光依舊平靜,“世子所言差矣,若非這門第名聲,裴某大約也不至於險些做了草間白骨。所謂門第,其實與這酒囊有何差別?日日捧在手中,自是足以醉生夢死,若是放下,便什麼都不是。男兒如我等,學成文武,頂天立地,何必計較他人目光議論?世子,請恕我直言,你太看輕了自己,也太看輕了大唐。”
麴崇裕一時不由說不出話來,旁人若說這個,他自是會嗤之以鼻,他在長安十幾年所受的欺辱輕視,豈是幾句話能打消的?但認真論起當年的憋屈不得意,他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頂著天煞孤星名頭的裴守約,莫說自己不能比,只怕整個大唐也沒幾個人能與之相提並論。
裴行儉的目光投向了大營中央的燈火搖曳之處,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長安自有一些宗室紈絝,只是此等人物,不過是些自以為是的酒囊飯袋,就如大唐之軍中將領,若都是世子所見此營數人那般的心胸氣度,唐軍又焉能創下天軍的赫赫威名?”
麴崇裕依然只是默默的仰頭喝酒,裴行儉也不再多說,眼見手頭這囊新豐桃花酒已所剩不多,麴崇裕才微眯著眼睛笑道,“我也有一事不明,還望守約直言相告,以你的心胸手段,何至於會來西州,會來此處與我飲這一場酒?”
裴行儉放下酒囊,直視著麴崇裕,“一則所謂命數如此,此間曲折原也一言難盡;二則,我生平志向,不過回報師恩君恩,使這月光所照之處,略少幾處沙場,略少若干白骨荒丘。”
麴崇裕點了點頭,卻聽裴行儉又問道,“不知世子胸中所願,又是何事?”
麴崇裕沉默片刻,揚眉一笑,“崇裕不敢與守約相比,只是既然身在西州,自然也希望此地風調雨順,此外麼,”他笑了笑,“有時難免也會思量,那些喜愛將他人踩在腳下之人,他們的頭頂臉面若是踩起來,卻不知會是何種滋味。”
裴行儉怔了怔,不由搖頭苦笑,舉起手中的酒囊,“玉郎請”
麴崇裕斜睨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歡暢,好容易才止住笑,“守約請”
此後兩日,戰場上風平浪靜,賀魯部竟是再未出戰,因此次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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