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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敬懷接過報紙,大略瀏覽了一下內容,抬頭問卜奎:“你講講,這’ 很不簡單‘ 在什麼地方?”
卜奎想了想說:“我不理解的是:按照黨規、黨法和一貫政策,像批判吳晗這樣一個北京市副市長,歷史學界權威,知識界名流,中央對這類批判,事前應該有檔案通知,和各省市打個招呼。一九六一年以來,又強調貫徹’ 文藝八條‘ ,此時發表這樣的文章,很不尋常。如果是中央精神,都是人民日報先發表,可是這篇檔案這麼違反常規,突如其來地由文匯報發表,很費解。”
張敬懷又瀏覽了一遍,問:“這個姚文元是幹什麼的?”
卜奎答:“原來是上海一個青年團幹部,後來搞文藝評論。我以前看過他幾篇文章……不怎麼的。省報總編打電話來,說這篇文章很重要,要我請示張書記,問我們省報是不是轉載?”
“讓我看一看再說。”又說“你坐下。”
卜奎坐在張敬懷旁邊的沙發上。
“我記得,”張敬懷回憶著“一九五九年,傳達中央上海會議精神時,毛主席有一段講話,大意是說:現在和他講真話的人越來越少了。他說,海瑞雖然批評嘉靖皇帝,可是他對皇帝是忠心耿耿的,嘉靖死的時候,海瑞哭得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了。他號召學習海瑞。於是全國文藝界響應號召,寫《海瑞罷官》的,《海瑞上疏》的,《海瑞罵皇帝》的,《海瑞背纖》的戲劇、文章興旺一時。沒有毛主席號召,誰能颳起這股”海瑞風“?因此,我找來明史一檢視,果然有這麼一段內容……”
卜奎說:“如果毛主席有這個講話,肯定省委還存有檔案,我去找一找。”
“好吧。”張敬懷說。
卜奎退出。張敬懷坐在沙發上又細看起來。卜奎已經在該文中,凡是重要的論點,都用紅園珠筆,圈圈點點地畫了好多記號。張敬懷讀了兩遍。又把卜奎叫來,說:“吳晗是個歷史學家,又是北京市的副市長。像你說的,按正常情況,點名批判這麼一個人物,中央事前是應該有通知的。最近沒有收到這類檔案嗎?”
卜奎說:“沒有。最近幾天,我看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等中央一級報紙,都沒有轉載姚文元的文章。”
“既然中央各報都沒有轉載,說明中央不知道這事。我看是那些個別文人,為了自己出名,要打倒別人的越軌行為。……剛剛過了幾天平安日子,有人又要興風作浪了。”
“不過……”卜奎還是猶豫著“我看此文還是有點來頭的。上海也是在共產黨領導之下。沒有來頭,上海市委和文匯報能那麼無組織,無紀律?”
“上海的事,我們管不了那麼多。咱們省報不是問:我們是不是轉載嗎?你答覆報社,沒有中央的通知,我們不轉載。”
過了幾天,卜奎又拿來幾份外省的報紙,向張敬懷彙報:“我瀏覽了各省的報紙,有六個省的省報,轉載了姚文元的文章。省報總編又來電話請示,說是希望轉載,不然……我們會被動。”
張敬懷思慮良久,說:“再等幾天,看看中央是什麼態度。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中央辦公廳。”
下午,卜奎回答說:“我打了電話,中央辦公廳說,他們也不知道此事。”
“那就是說,這件事是某些個人的無組織、無紀律行為。我們不要轉載。”張敬懷說。
又過了十多天,轉載“姚文”的省報多了起來。省報總編又來電話催問,是不是轉載“姚文”。張敬懷指示卜奎:“你答覆報社,如果我們轉載時,要加一個’ 按語‘ ,說明是作為學術問題讓大家討論爭鳴的。按語中,報社自己不要表什麼態。你先替報紙起草一個按語,我看一看再發。”
本省一直到四十多天之後,才轉載了“姚文”。這件事在“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被揭發出來,成了張敬懷“阻礙中央聲音”,“保護大毒草”的第一條罪狀。
到了第二年五月,中央發表了“五一六通知”,五月二十五日,北京大學哲學系聶元梓發表了揭發北京市委的大字報。人民日報予以轉載,同時說這是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六月一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全國開始大亂了。
從六月中旬,根據上邊通知,全國各大學、中學、中專已經停課“鬧革命”,千百萬學生已經在全國“大串連”了。
張敬懷住的院子,離大街雖然隔著一條衚衕,但大街上的高音喇叭聲,震天的口號聲,仍然聽得清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