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願逐月華(第1/3 頁)
過分輕盈的感覺並不陌生。
季裁雪慢慢地轉動了眼球,以俯視的角度,他看見崔九重半束的白髮在空中劃開一道靜止不動的弧度。再然後,他才看見他自己的面容。
紙白的面色似乎放大了五官的起伏輪,也讓其他的色彩變得分外明顯。凹陷的眼窩中他的雙眼並不平靜地閉合著,因為流淚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導致的紅色暈染在眼周。那鮮豔的顏色與他眼下的青黑碰撞融合,再往下褪成比積雪還蒼白的膚色。
他的臉上仍覆著一層水色,或許是未乾的湖水,又或是在疼痛中沁出的冷汗。
他的意識還留在身體中時,他分明感受到了被刺穿的疼痛。但事實上,他衣冠完整,沒有從腹部穿出的刀刃,也沒有盪開血色的傷口。除了太過像死屍的膚色以及震顫著的羽睫外,他看上去和睡著了沒什麼區別。
沒能在自己身上發現異常,他便將目光放回到了始作俑者身上。崔九重顯然十分專注,專注得不像人類而更似一臺上好的機器——作為類人法器來說,他確實更具備後者的特點。他的右手懸在季裁雪胸口上方約莫一尺的位置,煙雲一般的白色靈氣源源不斷地從掌中散出,遊轉著匯成一池,將季裁雪的身體籠入其中。
他的確應該專注,畢竟照他所說,自己可是他最為合適的試驗品。傀儡術能否跨越已有的界限,在陰式與陽式之外開闢一個全新的法式,可都取決於這場儀式的成敗。
季裁雪緩緩從空中降下,一如上一次他靈魂出竅時那般,崔九重對他並無察覺。他伸出了透明的手指,試圖阻攔崔九重釋放著靈氣的右手,不出意料地以失敗告終。
他無法阻止這場發生在自己身體上的儀式,或許等他再次回到身體裡時,他就已經成為崔九重最忠實的、最“珍貴”的傀儡;又或者儀式失敗……那樣的話,他會死。
他很清楚他現在能夠存活的條件。他撞破了崔九重的秘密卻沒被殺人滅口,絕非因為崔九重的寬容或仁慈——他認為崔九重並沒有那種東西——而是因為他現在是珍稀的實驗品,並且若沒有意外的話,未來將是崔九重的傀儡。崔九重不會殺死一個對自己百分百言聽計從的傀儡,何況他還是崔九重似乎花費不少心力來鑄造成的處女作。
崔九重確信他不可能再有機會把秘密帶出去,才放任他繼續活著。而一旦儀式失敗,崔九重沒能把他轉化成“真正的”傀儡,他或許會立刻迎來凶多吉少的結局:要麼死於儀式帶來的靈氣破體,要麼被崔九重了結——就像處理廢棄的實驗品那樣。
如此看來,或許能稱得上是“好訊息”的是,以崔九重的性格與手段來推斷,儀式成功的機率應該會遠大於失敗。他大機率是能活下去的,即便是以傀儡的形式。
季裁雪抿了下嘴唇,他無心在此繼續旁觀自己身體被控制的過程。他將雙腿當作魚尾,控制著自己往上飄去。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頂層石壁,他不自覺地收緊了喉嚨。緊張感並沒有使他停下繼續往上的動作,只是在要與石壁撞上的最後一秒,他不禁閉上了眼睛。
撞擊的疼痛和回彈的感覺都沒有傳來,他猛地睜開眼,只覺得彷彿被不透光的緞帶遮住了眼睛一般,整個視野都是一片濃重的黑暗。原本應造成恐慌的黑暗此刻失去了威懾的能力,季裁雪舒了一口氣,他能猜到現在自己正處在石壁的內部,也就是說,他成功以靈魂的形式穿透了密室頂部的石壁。
他開始繼續往上游弋,一邊仔細留意著自己靈魂的感受。
若他的推測沒有錯的話,處於靈魂狀態的他或許能穿透所有的實體,那便意味著他或許能飄回到訴冤湖之上,找尋被他所傷的張子珩和乘風。
但他無法確定,他的靈魂與他的身體之間的距離是否能夠無限拉長,還是說兩者間的距離有某一最大的臨界值。他現在已大概摸清,他的靈魂出竅似乎是出於某種自我保護機制。當他的身體承受過度的痛苦時,他的靈魂,或者說是他的意識便會被彈出身體,失去對所有事物的感觸的同時也與刻骨的痛苦相分離。他可不想因為超出了靈魂與身體間的最大距離而被強行拉回到身體內,繼續被那種令人瘋魔的疼痛所折磨。
所幸直到他穿過石壁,飄過密室上層的湖底巨宮,再鑽進湖底巨宮的穹頂,抵達訴冤湖的湖底,他都沒有感受到一絲異樣的拉扯感。
搖曳的水草擦過他的袖擺,水中的飄行是真正的宛若魚遊。
到他臨近湖面時,一隻虛魚驀然從他視野的左邊竄出,即便他有下意識的躲閃,還是讓那虛魚徑直穿過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