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聖母(第1/1 頁)
第10章 聖母
母親與世上許許多多母親一樣,不是子貴母顯。但她是那般神聖,愈老愈純淨。她的平和,隱忍,寧靜的神情,讓人肅然生敬;她的遺像如她生前一樣,我還沒對視,淚已撲簌簌滑落。
母親去世,是在一個晚上,天空一輪滿月。晴朗的天,以最純淨的空氣映襯著明亮的月的面龐和月上的溝壑——那是張慈祥的臉,光輝如佛,像母親在無語注視著兒女。
母親的少語是在上了年紀後,可是與她在一起從未感到岑寂。母親的情感集中活躍在眼神,靈動的眼光包含著無盡的溫情。她是用心傾聽的老人,她不多說話,但能感知,又透過慈愛通達心意,絲毫不妨礙交流。
奔喪途中,和以後的日子,我常仰望夜空。明月便是一張臉,有殷切的目光和似乎要說話的面容。一天,我給月亮照相,那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又滿一個月,又是一個滿月,而且那是幾十年看到的最圓最大的月。她,是一張明淨的臉,明淨的微笑;在人定時分,有一絲憂鬱,少有的側臉(月偏蝕輪廓),似一綹頭髮垂下,那是母親年輕照相時留的髮型。
我心存無限的感激,多謝無語世界給予我一種寄託:每個月中都有重溫往昔、沐浴在她的慈愛目光中的遙望。
我看明月,長時間地看,是一種溫情的遐想。旅途中,看見一位老婦人由子女牽手走過,我就駐足觀看許久,轉過頭淚已漣漣。她像母親?也不一定像,只是一種感受,一種情景,讓人眼熱,尤其聽到老人家的幾句鄉音,止不住淚流,其實也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麼。
以往探親,我常和母親散步。一是母親腿腳不如從前,二來我內心感到在一起時間不多,有一種眷戀不捨,所以常常拉著手——握著母親的手指,夏天也是。我拉著母親的手,母親從不抽回手,不管在哪,不管多久,她不握,讓我握著。
母親不在了,鄰居們講述她生前談起我,說怕娘摔倒,每次三兒拉著手……還講起許多往事。
以後,很久以後,和父親嘮嗑,父親依然沒說幾句話就說起母親。有一次在海邊,他指著路沿兒說,你媽媽有兩次在那摔倒,那兒其實不高哇。他在那試了又試,踩了幾下。
母親的遺物燒了,可是周圍一景一物都在觸動人心:窗前的小喬木,有好長好長的花期,紅紅的穗綴滿枝頭;樹下有一石桌,幾個石凳,母親曾經或坐或站在那擇菜。記得,守喪後吃飯,大哥說這是咱媽買的,媽擇好還沒做——我們已淚流滿面,哽噎無法下嚥。
以後,來家的夜晚不眠。母親漿洗過的床單平平的,散發著清香,它是母親收起的,後來父親像母親一樣漿洗、收起,留著遠方的兒女回來用的。夜晚,小區裡有女人在拉家常,零散細語隨風飄來。
想那告別母親遺體的時刻,我最後一次握起她的手,涼的。父親撫摸母親的手,說還熱。火化室外,父親伏在我的肩放聲大哭,我緊緊抱住他,從沒見過他落淚,已近八十的人,淚泉將幹,卻老淚縱橫。
母親喜歡花,我在放母親遺像的屋裡擺了絹花,有和母親名字諧音的花。
一個夜晚,二哥打來電話,他顯然喝多了,說話斷斷續續,說上墳,為媽買了花,買了鮮花。他也許是認為假花不如真花吧。亦如相片再像無法和真人相比——我確乎痛徹心扉地感受到。
人有的情感可以填補,人有的思念可以中斷,但是人根本的寄託不能沒有,也不能改變。
母親,對於子女來說,不在她的學識、指導,而在無他的持續的關注——也許是一些並不經典的話,也許是一種不變的眼神。她的存在,是人生的動力,也是成人後的皈依!
母親走了,她的一切都供放在子女心坎裡——
情感是根線,因這根線——
兒女如風箏般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