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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緩緩地跪下,卻捨不得移開半分視線,彷彿要將他最後絕然的身姿,刻入骨血之中。
他揚起脖子,任那白綾繞頸——窗外遠遠望去,似乎還能看見流杯亭一角飛簷,恍然間,那個人音容笑貌又宛在眼前。
瑤林,今生無緣,來世再聚——
唯願你我,不再一世為臣。
尾聲
崔總管跪在丹陛下一五一十地稟述:“和中堂昇天後,其僕劉全,其妾蘇氏俱跳樓生殉,其餘家人皆看押在案,不曾走脫一人。”
聽到卿憐的名字,嘉慶翻閱手中《悅心集》的動作一僵,卻又很快如常,掩卷抬頭,挑唇笑道:“接下來該清算誰了?可笑和珅當年黨羽遍天下,如今牆倒眾人退,都恨不得與他劃清界限才好——豐紳殷德?嘖……他如今在公主府裡大概已經惶惶不安了。”所有與和珅有深刻羈絆的人都該死!
原本一直面無表情的穆彰阿忽然臉色微變,忙道:“皇上,臣認為若只為和珅一人,實在不宜牽連過廣,何況豐紳殷德畢竟是皇親,和孝公主乃先皇愛女,大行皇帝仙去不久,臣恐此舉會引來非議。和珅既已伏誅,便也罷了。”
嘉慶方欲說話,忽見養心殿外走近數人,紫衣烏帶,自然是他派出的影衛司之人無疑。他彷彿周身輕快起來,忙揮手命殿中諸人自散,破天荒地親自迎出門去:“都辦妥了?”
為首侍衛眉頭一皺,想說不敢說地望了嘉慶一眼,便直挺挺地跪下。嘉慶愣住,一種連他差點被廢時都從未有過的恐慌襲來:艱難地開口問道:“他……他呢?”
“奴才們趕到的時候,和中堂已經氣絕了!”
神武門棲息著的千羽宮鴉,忽而整陣飛過,黑羽紛騰間散落一層層悽若哭啼的哀鳴。
“皇上!!”
所有人一搶而上,接住那道愴然倒地的身影。
……朕真地,真地沒有想殺你……致齋,朕,怎麼可能會殺死心中最珍視的夢想……你為什麼偏要以這樣決絕的方式,來終結你我之間,這場曠日持久的愛恨情仇!
一道漆黑的鴉羽掠過層層宮牆,緩緩地飄落在他無力合上的掌心。循著那片黑色的羽毛望向那片無垠的雪地,他彷彿隱約看到當年禁宮中,片片飛雪在風中如櫻花飛舞,一個藍衣侍衛,踏雪而來,眉眼間是如絢日般奪目的光芒,他站定了,在他身前跪下,含著那抹他至今難忘的完美笑意:“二等侍衛和珅,見過十五阿哥……”
他哇地嘔出一口黑血,點點滴滴地從指縫間濺落雪地,他無意識地開始號啕大哭——致齋……致齋——!!!他聲嘶力竭地吼出這個名字,但卻永遠沒有人再答應了。千萬神鴉的哀鳴聲中,他彷彿聽見了自己,以及自己身後的龐大帝國,那行將腐朽的碎裂之聲——
一如雪中,那抹註定消散的奪目的血紅。
和珅死後,其家產查抄所得兩千萬兩白銀係數充公,除和珅之外,餘者概不追究,迅速平息了這場乾嘉之交的驚天巨案。豐紳殷德循恩爵位不變,只是一生軟禁於公主府,抑鬱而終;福長安本擬斬監侯,由於劉庸等老臣的一體求情赦免其罪,不久官復戶部侍郎。聖旨下達,長安拒不受命,以抗旨罪貶官十級,自請流放薊縣,做了一個從九品的城門令,因為在那兒,葬著他一生誓死跟隨的男人……>/>
嘉慶十年,嘉慶帝借整肅宗親,奪福康安親王頭銜,命撤出太廟,毀其專祠,裁去其子德麟貝勒爵位,改封三等輕車都尉,未己,亦撤之,富察家百年望族,至此,風流雲散。
嘉慶二十五年,又是冬暮春來,嘉慶帝在承德避暑山莊與眾臣夜宴已畢,一個人從煙波致爽殿出來,瞞無目的地隨意亂逛。身旁跟著的人張羅著撐傘添衣,嘉慶不甚其擾,一手喝退眾人,獨自在夜色中迤儷而去。
他如今也老了,如那同值日暮的大清,等待不知何時的飄搖風雨。
他早先已經立下遺詔傳位於二阿哥綿寧,藏於正大光明匾後,希望他這個從小被乾隆目為英才的兒子,能重現大清昔日的榮光。穆彰阿秉政二十載,位列領班軍機,有他輔佐綿寧,該是大事無虞了罷。
他走地乏了,到一處山石處歇下,抬頭望去,自己竟不知何時又走到雲山勝地樓,一般的冷月清輝,一般的孤寂獨立,只是時非當時,人,亦非那人了。
他瞬了瞬渾濁的雙目,忽然渾身一僵——天際掩過一抹陰雲,月光下支離破碎的樹影婆娑間彷彿一道清瘦的身影飄零而過,卻又很快地隱沒在假山群中。
“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