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巧飾偽(四十三)(第1/1 頁)
,真要那麼搗,褪了色可得挨罰。
左看右看沒發現趙老翁,雲湄動作愈發快了,只要加緊做完,跑去隔壁院子的庖廚裡窩著,便又能躲過一天。這麼想著,雲湄將穩色的皂莢往熱水中置放,還沒攪合開,身後便遽然傳來了毛骨悚然的破風聲。
雲湄下意識一躲,一道噩夢般如影隨形纏繞她數日的聲音,便油膩膩地傳了過來:“你這個爛了坎的賤蹄子,鎮日偷奸耍滑,現下我還打不得你了?”
趙老翁年逾五十,但早年是做專程給人上刑的小廝的,一條搗衣杵使得跟板子一般虎虎生風,哪裡又是將將九歲、缺衣少食沒得力氣的小孩兒能躲過的。
一下兩下算是僥倖,第三下便紮紮實實地打在了背上,雲湄只覺皮開肉綻,但還沒完,那千鈞力道緊接著往面門上呼,是誠心要藉機毀掉她的臉。躲避的這幾下已然耗費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氣,電光石火之間只能微微側頭,那挾帶著緊迫威力的杵子,便如此狠狠地擊打在了額角。
這一下無疑是滔天的劇痛,緊接著卻不是綿長的疼痛,而是神志不清的麻意,雲湄知道自己這是要交代在這裡了,胸腔之中積攢的不甘頓時翻湧上來,她抓緊衣桁上懸吊著的、用來抻開衣物的尖利長棍,反手便往趙老翁心口戳。
至於此後的尖叫,混亂,雲湄聽不清了,耳邊蜂鳴不止,周遭的腳步聲紛亂雜沓,都往趙老翁那頭去,盡皆上趕著討好這位浣衣院裡緊握權柄的老者,哪裡又有人會搭理她這個新來的、馬上要死的低賤奴婢,又沒有好處可拿。
溫熱的血流了下來,雲湄靠在地上,抖著手摸了摸額角,果然觸碰到一處可怖的凹陷。害怕是有的,她畢竟年歲尚小,哪怕生來顛沛,受盡磋磨,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但也根本不甘心就此死去。止血、止血……她拿起木盆裡髒兮兮的衣服,笨拙地往腦袋上蓋。
驚慌失措,對於死亡的恐懼牢牢地包裹住了她。但當模糊的視線掃至四處噴濺出來的鮮血的時候,雲湄卻由衷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她知道那是趙老翁的,自己受的是悶傷,趙老翁則是被刺中了心脈,四下裡噴薄而出的血,淋淋漓漓,俱都是他的。
原來是這樣啊!她是天生的劊子手,哪怕力氣喪盡,也能一刀將人斃命。原來自己本該這麼活的,低三下四不是她的本性。
雲湄很暢快,九歲這一年,她頭一回嚐到了嗜血的滋味,這些年一味地依從,早就不耐煩了,她骨子裡就是要喝血吃人的。
有什麼東西扯著她往下墜,許是前來勾魂的黑白無常吧,雲湄掙扎著,一道聲音卻自天際傳來,空靈縹緲,將她混沌的大腦鑿出了一線清明。
“……很難受麼?魘住了?”
“……娘子,醒醒!”
她感受到有人輕輕拍打她的脊背,適才那股皮開肉綻的感覺被妥當地撫慰著。另一隻手則包裹住她隱隱作痛的額角,春風化雨般往她體內傳渡著溫熱的真氣,像磅礴的暖流,懷抱著她這一葉孤苦無依的小舟,令她感到顛沛的靈魂,終於有了歸處。
夢境產生裂紋,繼而陡然破碎,雲湄驀地睜開眼睛,水眸之中含著一汪淚,但比起惹人生憐,其中殘存的嗜血兇光,異常駭人。
又是這種眼神。
冷漠,淡然,像是褪去所有溫柔似水的假象,露出蒼白滲人的底色。
客船之上的驚鴻一瞥,喜帳之中的默然等待,都與當下重合。這是真實的她,是帶刺的,是不好相與的,哪裡有那麼多與生俱來的溫柔以對,那都是巧妙的偽裝喬飾。
黑暗中,許問涯一錯不錯地盯著雲湄,將這一霎那妻子所展露出來的神色,銘刻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