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朝沐杏雨, 一生念師恩(第1/1 頁)
師父並沒有打算說服他,他知道一行會下山的,只是他希望徒弟先他而去,親自送他下山。
他雙手背後,仰頭望著被樹葉切割成無數光影的陽光,長舒一口氣,說:
“好了,時辰要到了,我該走了。”
一行一個激靈,吃驚地問:“師父,你要到哪裡?”
“你是知道的。”師父平淡地回答。
“師父,”一行忍著心中湧起的潮流。他知道有這麼一天,但還是太突然了。
師父每日功課精進,身體不見衰敗,耳聰目明,思路敏捷,百歲老人跟山下五六十老人差不多,再活一甲子不在話下。
現如今才發現師父這兩天的不尋常舉動。他只讓他下山買米,可不曾讓他去傳什麼法。
“ 是的,我的大限已到。你我師徒的緣分也盡了。就如你崇拜的保羅所說的,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我現在去迎接那生命的冠冕。”
這幾年,一行跟他談起年輕上學時候接觸的西方修仙派寶典,他也記住上面的金句。
“師父,你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在山上了。”他的心心隱隱作痛,他和師父在山上待的日子比與親生父親時間還長。
師父待他的恩情比這座山高,比山的溪水還悠長,比這附近所有山脈還綿長。
是造物主長闊高深的愛藉著他淋漓盡致的彰顯給自己了。
師父不僅救過他一命,甚至好幾次。他再生就為師父活了。
何止叫他下山他不願意呢?他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只是不是眼下。
一行已經淚眼模糊。
師父慨嘆著:“我知道我在擋著你下山的路。”
他不肯下山的緣故,就是為自己養老送終。
一行是嘴硬心軟,但凡領悟真理的人要宣教真理的,責無旁貸。
“不,師父,不是這樣的,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淚水止不住衝出眼眶。
“我走了,你別跟過來打擾我。”說著,師父揹著雙手向山上走。
這兩日的嘮叨,也只是敘敘家常,師徒深情。
再相逢,也不知道是幾生幾世後的事兒了!
一行呆呆地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望著師父順著溪流往上走的背影。
只見他雙膝漸漸彎曲,落地,頭朝地,向著師父背影叩拜,淚如泉湧。
點點滴滴的往事湧上他的心頭。
他剛被五花大綁捆到山上,與師父大打出手,還罵他禿驢。
第二次再上山,他放火差一點燒了屋裡一切……
最後一次,走投無路,他遍體傷痕爬上傷,師父每日悉心照亮,而自己一時心情不好就對師父發火,扔東西。
師父除了躲,就是忍。
師父給他換個新名“一行(xing)”,重新做人,把此生活成最後一世。但當一行下山上網一查有好幾個僧人叫此名。他大發雷霆,跟師父吵,師父就改為“一行(hang)”,他才滿意。
師父燒的菜不合他口味,當場掀翻桌子。
師父為他儘快康復,每日上下一千米的山到附近買新鮮的葷菜。
……
在他面前,他永遠可以做一個幼稚的孩子,撒潑無賴,誑語亂言,師父都容忍他,寬容他。
自無始劫以來,他靈魂上的傷在師父的慈悲中治癒了。
一朝沐杏雨, 一生念師恩。
他多麼想餘生報答他的恩情,而不是來世。
一行蜷縮著身體,顫抖著,他面下的土地已經潮溼一大片了。
晚上,他把吊床挪到師父的洞穴正對面的樹幹上,不分晝夜守著,連續住了多日,一天晚上,他看見洞穴裡微微光亮。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吊床下跳下來,怔怔地望著洞口,微光正是從洞穴裡發出來的,像螢火蟲發出的微弱光亮。
師父真的昇天了?
師父曾告訴他,他的身體若還健在,49天以後某個時間搬到祖師爺墳墓裡。
他先守49天再進入洞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