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地下研究所(第1/3 頁)
地下一層,日燈長明,千年不熄。
白色的辦公桌上檔案凌亂地堆集,腐朽的白板上模糊地印著我似懂非懂的資料。
恍惚間,我看見身邊站著許多和我一樣的人。
他們從我身邊走過,熱情地與我攀談。
而我也同樣熱情地回應他們。
我主動與他們分享生活,與他們皺眉苦思每一個資料。
在這裡,我打牌,我出千,我據理力爭。
我享受著賣弄小聰明,被氣急敗壞的眾人群起而攻之的樂趣。
也是在這裡,我被誇讚,被獎賞,入職兩個月便被提工資;也被指著鼻子怒罵不求上進,胸無大志,貪圖享樂。
那是一位比我大二十多歲的長輩,她在這裡給我提過建議,為我規劃過前程,和我談過心理健康,一針見血地指出我的毛病。
她說她並不嚴令我能改正,但希望我能正視。
她照顧著這裡的每一個人,也包括我。
那是我最後一個可以稱之為長輩的人。
她在臨走前,一如往常那般口吻,和我囑託……囑託……
我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攫奪,我回憶起了她的一切,卻偏偏忘了她最後的囑託。
我所遺失的嬉笑怒罵,似乎都留在了這個寬敞的地下研究遺蹟中。
以至於我身處這樣荒唐破敗的環境,呼吸汙濁嗆人的灰塵,竟覺得幸福與安心。
“博士,博士——”
我聽到有人在呼喚我,我遲鈍地轉過頭,看見阿米婭一臉難言的表情。
我伸出手觸控自己的臉龐,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地下二層,消防通道的消防門破爛不堪。
二層室內的環境與風格迥異,巨大的割裂感衝擊我本就脆弱的神經。
我也記得這裡。
災難降臨,戰爭來襲。
我忘記了災難的模樣,但我記得那事關種族存亡。
研究所捲入了五年的戰火,二百多名研究員十不存一。
我最後一位認知為長輩的人,屍體被我親手拖入燃燒的烈火,化為柴薪。
二層豪華的食堂被改成屍體存放區,娛樂場所成為所有人假寐棲息之地。
我們只堅守二層,也只會改動二層。
而三層以下,是實驗研究區域。
我們在其中想盡辦法儲存人類的火種。
我們不奢求人類能得以存活。
我們只希望自己的文明得以儲存。
地下三層被一扇嵌進牆內的厚重防爆門隔離,門外有識別鎖,鏡頭捕捉到我的臉,密碼解鎖,大門洞開。
所有幹員面面相覷。
但我並不奇怪,我早就知道。
地下三層擺滿了實驗儀器,以及人體維生系統,地面散落著檔案,用密文寫著我們共同的研究成果。
我撿起腳邊的一份檔案,檔案上的字樣和牆壁上鑿刻的碩大痕跡重合。
其上寫著:
存續、遷徙、繁殖、生長。
或許早在我踏入這座遺蹟的那一瞬間便已經恢復了與之相關的記憶,只是不願去面對。
我說過,我不恨。
恨意應該是動力和武器,而非宣洩的情緒。
我不恨凱爾希,也不恨海嗣。
而在這份檔案面前,我更無法高高在上,妄談恨意。
一切,只是為了文明的存續。
大廳中央呈圖案,擺著四個與眾不同的營養維生裝置。。
玻璃壁已經被打破,其中充斥的營養液也在千萬年之間早已揮發。
但我知道其中承載過什麼,也知道我們的掙扎有多麼無力。
我尤記得他們四人在被改造之前,與我們一一告別。
曾經第一個發現我打牌出千的朋友,自告奮勇接受了這文明掙扎的試驗品。
他告訴我,我比他聰明,腦子也更靈活,如果最終計劃可以完成,我一定是最佳人選。
所以,我不能接受試驗品,我必須等待那終屬於我的宿命。
他們捨棄人類的情感,只為種群趟出一條山路,篳路藍縷,即使以另一種生命的形式存活,即使這不再被稱為人類。
他們早已甘願自我犧牲,如果人類擁有繼續存活的方式,他們寧可被殺死。
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他們都如我一般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