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誰春(第1/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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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搖光殿裡架了神龕,其上只置香器,點了三枝檀香,一枝長、兩枝短。
&esp;&esp;那兩枝短的,又有一枝稍短些,卻是新插進去的模樣,玉璇仔細瞧過,那焚盡的菸灰繞著香層層纏上去,在燒紅的尖頂塑成嶄新的一段——搖光囑告她,這是人的歲壽,它仿著古樹的年輪,在漫長的歲序裡記錄那些容易遺漏的細事……
&esp;&esp;隨著春秋漸長,玉璇的這枝香已如春筍般抬升許多。
&esp;&esp;“為什麼,”玉璇問:“為什麼春風燒盡了,它還會再長?”
&esp;&esp;他那時困頓,偏要咬住一半謎團,只管讓她自己去參悟,於是玉璇攀著這根伏線般的藤探源溯流,然而都不過徒勞,平添許多近乎天真的疑雲。
&esp;&esp;她十三歲時,草灰落了兩寸高,搖光引她去看太清殿的香案,讓她數出九九八十一枝落灰的香。
&esp;&esp;每枝香都是劍主的列傳,翻湧奔流的旃檀一似春夢,玉璇跪在蒲團上,將獻來請劍的立香舉過頭頂,並不那麼虔誠地讚頌。
&esp;&esp;她一聲又一聲唸的是,明降真。
&esp;&esp;春風燒盡了,香依舊會再長,我們年壽無涯,天又為誰春呢?
&esp;&esp;自此百年、千年,甚或萬年之後,可有數萬春,她從不計較天命的長短,斷水流截斷蓬萊洲漫天的風與雪,闢出無際春上,那些生死間的拔河競渡,都有明降真帶她走過。
&esp;&esp;檀香隨著祝頌聲慢慢定入香爐,在穩住之際,一截香灰掙出開裂的天數,在供案上摔得粉身碎骨。
&esp;&esp;又是雪夜,無邊際的雪夜。
&esp;&esp;玉璇的香塑了又有三寸長,身量也拔高許多,太清殿的大宴還沒散,搖光便已經要酩酊大醉地歇下了,還是玉璇扶他回殿。玉璇窺看他酡紅的臉頰,蓬飛的雪塵滾進年輕劍主半掩的睫毛,師尊,師尊……
&esp;&esp;她小聲地喚他,搖光倚在軟榻上,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地,將被醉意燒得通紅的耳尖貼近她顫抖的嘴唇,“怎麼了?”
&esp;&esp;“我,我……”玉璇在發抖,聲也顫著,“請師尊,恕玉璇…冒犯了……”
&esp;&esp;搖光反應慢了半拍,沒能回味出來是個什麼意思。
&esp;&esp;風雪穿過枋與柱相交的蟬肚綽幕,挾著入殿的雪粒子融化在他烏黑的鬢間,將劍主無瑕的衣冠沁得溼涔涔。
&esp;&esp;那雙含情般的琥珀眼珠轉過來,從下至上地諦視,他開腔難得慢而溫吞,“又摔了本座三千年的琉璃盞?”
&esp;&esp;“倒也不是什麼珍貴物什,”他為自己辯白,“本座才不會……”
&esp;&esp;玉璇看準時機,張唇咬住他彈動的舌尖,一應軟言俱封進溼軟的口腔——此舉驚得玉璇心如擂鼓,自覺下一秒就要被搖光碎了築基臺再逐出師門,卻不肯就此罷休,畢竟做人總有些天真的僥倖。
&esp;&esp;所幸搖光這時正是神思遲鈍,沒能察覺這是在欺師滅祖,溺愛向來壞事,可在他偏心到沒邊的眼裡,玉璇再怎樣十惡不赦,搖光殿裡也照樣有她一席容身之地。
&esp;&esp;十數年前,太清留下的讖語果真靈應。
&esp;&esp;她往後退開些,囁嚅地叫他,“師尊。”
&esp;&esp;搖光劍主此時溼涔涔地仰躺在榻裡,聽她呼喚,只得剖出一副醉得徹底的茫然相:那張潮紅的狐狸臉陷進床褥,睫毛溼得軟綿綿,因而便顯出些純淨無邪的情態,和他少年般綺麗的面容十分相稱,半點辨不出平日裡唇槍舌劍的威風。
&esp;&esp;這神采擰作劍刃猛刺玉璇舌心,連著心口也滾燙,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催迫她怫然跨坐在搖光身上,蠻橫地去解他的衣冠。
&esp;&esp;偃臥在枕蓆間的搖光眨了眨眼,彷彿沒有察覺一滴淚珠睖睜地凝在目窠,“……到底是怎麼了?”
&esp;&esp;他想伸手去,到了中途卻遽然變了卦,幾近是痛聲的喘息了;隨後仰面拱身,發起細細的顫來,深井般的眼眶中浮現一汪泫然欲泣的猩紅,開口便是求饒,“別、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