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孤立無援(二合一)(第1/3 頁)
薄雪拂過萬里疆域。
京師之外沃野千里,一夜銀裝。
立冬已過,這般毫無遮蔽的原野間已顯露出幾分天寒地凍。
如今除卻丘陵上那正對坐著的兩位老者與一副置於空中的棋盤之外便只剩下了簌簌的寒風。
身著道袍羽衣的大司命提起一枚白子,似是思量也似是喃喃道:“你這一手,我看不懂。”
面朝正北的老瞎子端起葫蘆飲了一口酒,淡淡道:
“堂堂欽天司大司命,這棋盤上不過縱橫十九路,竟還有你看不懂的路數?”
仙風道骨的大司命看著對面這位老瞎子,嘆了口氣,他終於落子跟上,而這一枚子則使得白子氣數再生三分。
一瞬之間他的面色竟如同這白子般精神煥發了些,大司命卻還是語氣陌然道:
“欽天司不過是個能夠觀天象的司制而已,卦算並非本職,又不是你李瞎子,我怎麼可能做得到算無遺漏?”
“若非你,我甚至都還不知道杭州有飼魔之事。”
“天曉得你是不想管還是真不知道?”
李瞎子聞言便是哈哈大笑,他拋著手中的黑子,“倘若我能算無遺漏,便也就不會是個瞎子了。”
“我讓姜雲鶴封閉雙眼行於人間,是因此能鍛其感官,對她修行之路有所脾益而已,但不代表她真的是個瞎子。”
“而我,才是真的瞎子。”
李瞎子拋起的棋子落在棋盤中一個意想不到的位置。
整個斷裂失守的後線又忽然被這點睛之筆救活了,於這一瞬之間成了一支張開滿弓的箭矢,他淡淡道:
“我的眼睛,恐怕還埋在皇陵裡。”
“所以這是你的復仇大計的一步?”
棋逢對手,戰況焦灼,大司命捻著白子,低聲問:
“這枚丹你煉了多久?若非你的丹能夠頤養氣運,我還真沒法注意到你的落子,但…他便是你的抉擇?又或者說…你是怎麼選中這位皇子的?”
李瞎子搖了搖手中的葫蘆,酒水晃盪,聽得出已經見底了,他又是道:
“青丘與飼魔能見他取信於民,無愧於心,這樣的試煉還不足夠?”
大司命淡然按下白子,豎起一面看似薄弱的盾牌以對那開弓的巨弩,然後他反問道:
“皇子出山不過這麼點時間,便足夠你看清他了?”
李瞎子抬頭望雪,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看到。
稀碎的雪花連綿不絕,覆于山野,落於肩頭,藏於白髮。
他悵然道:“當然不夠,所以他從始至終都並非我佈局落下的棋子,我只是下注,這是我最後一場豪賭。”
黑子落下,巨弩勢如破竹,將要侵吞去半壁江山。
大司命再取來一枚白子,李瞎子這一步氣勢驚人,但卻註定是孤注一擲。
大司命的羽衣輕顫,雖是舉棋不定,但他依舊坦然道:
“這不像你。”
大司命懸子未落,李瞎子氣息平靜,良久之後這位抬頭望著滿天雪色的老瞎子才是打斷了凝滯於漫山遍野間的沉默:
“我太老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每當聽見姜雲鶴的劍,我便還以為是自己在江湖中間站著,但我的眼前依舊一片漆黑,風從耳邊簌簌過。”
“前些日子路過杭州,聽見戲班的曲目,好像又看見當年我落入江湖,那年眼睛剛瞎,穿著被雨水泡爛的錦衣,提著天生橋,劍隨我從江湖走,歸鞘又出鞘。”
“我知道如今的天生橋依舊是一把好劍,還是將如寒鐵驚世般出鞘。”
“若再早百年,我能屠大周如今這條行將就木的重蹈覆轍的李氏真龍;若再早十五年,我還有時間去窺見世人,做出抉擇,但如今我已老去,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大江東去浪淘盡,弈秋,你我的時代已經落幕了。”
悲慼感油然而生。
兩個早就不應再存於世間的老者相互對視,沒瞎的那個終於拍下了手中的白子,只是淡淡道:
“我陪你賭。”
最後一子,黑白兩色躍於棋盤上,劍拔弩張的攻勢和看似薄弱的防守正巧相抵,久違的故人相見的第一盤棋。
又是和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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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修年快步行入文宗閣,熟悉的小書童再次迎接上來,接過他手中的太后手諭,又是層層轉交給書筵官審閱,沒多久便放了裴修年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