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猶在夢中(第1/2 頁)
他一手帶大的,這孩子在讀書上有沒有天賦他再清楚不過了。
從前總聽村裡人變著花兒地誇應青煬能幹,姜允之本以為自己早就免疫了,卻沒想到人外有人。
沒有一個人在做學問上,把應青煬誇出花來的,這麼無腦又離譜的話,哪怕是最溺愛孩子的沈老爺子也說不出口。
——畢竟要臉!
“沒見過。”江枕玉斬釘截鐵地答道。
他半點沒覺得丟人,臉不紅心不跳,睜眼睛說瞎話到這種地步,姜允之是真的有幾分佩服。
姜允之吹鬍子瞪眼,看起來有一盆子冷嘲熱諷不吐不快,礙於和這人不熟,愣是沒說出口。
只是仍在心裡腹誹,得虧這男人不是自己的學生,眼光歪到這種地步那還得了。
這要是和應青煬湊成一對臥龍鳳雛,都這麼不敬師長,不出多長時間,姜允之就得把自己氣死。
姜允之平復了半響,這才再度開口:“你既然有這本事,在外高低也能謀個一官半職,怎麼會淪落到瓊山深處?若是有什麼難處也可說與老夫聽,老夫定然竭盡所能,算是你教他學文的答謝。”
江枕玉從這番話裡察覺到了排斥,這位夫子嘴上說著答謝,實際卻不太希望他繼續留在村子裡。
兩人從剛一照面開始,他就從這人身上感受到了審視,奇異的打量,甚至是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厭惡。
江枕玉能理解。估摸著之前應青煬為了救他,在長輩面前說自己要和男人成婚的事,給這位夫子也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江枕玉道:“我已是孤身一人,並無親眷,無牽無掛,不必麻煩了。這段時日欠下的債,我總會賠給他的。”
姜允之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種答案。
也並不明白,一個見過了山外繁華世界的人,因為什麼,才會真的心甘情願地留在這麼個荒涼的地方,過這種堪稱折磨的貧苦生活。
長久的沉默之後,姜允之這才語重心長地開口,話裡話外和麵對自家小輩沒什麼區別。
“你從北境之外來,他十九年沒有離開過這裡,勞煩你多照顧他。”
“他一腔赤誠,雖然快要及冠,卻也沒經歷過多少事,對人從來充滿善意毫無防備,我今日來見你,只是不希望他識人不清,最後自己受傷。”
“有些決定一旦做了,事後再悔改,就只會傷人傷己。”
江枕玉明白,他其實只是恰好,在應青煬最少年意氣的年紀,成為了對方向外探索世界的起始點。
與他是什麼人,是什麼身份,都沒有太重要的關係。
江枕玉總覺得這位夫子話裡有話,那隱約的違和感讓他心中的警惕猛然拔高。
這種條件反射的懷疑只是一種本能。
他身體繃直一瞬,道:“我明白。”
姜允之審視的目光再度落到他身上,只是這一次,他什麼也沒說。
他拿起矮桌上的茶碗一飲而盡,兀自起身離開。
坐在輪椅上的江枕玉卻突然開口問道:“還沒有請教夫子姓名。”
姜允之腳步一頓,冷淡地留下一句:“姓姜。”
厚重的簾子被掀起又放下,那一瞬間透進來的風雪聲讓江枕玉心尖戰慄。
他的記憶順著呼嘯的冷風穿過漫長的時間,回到十幾年前的舊都。
他跟著父親拜訪當時的大應宰相,姜允之。
“這是我兒裴晏,若是以後有機會,我希望他能拜在先生門下。”
“若真有這一天,老夫定竭盡所能。”
那年江枕玉九歲,那是他第一次見姜允之,也是最後一次。
次年,帝位更迭,裴期官拜宰相,姜允之被摘了烏紗帽,因其才名滿天下,勉強留下一條命,給了一個太子太傅的虛職。
舊都城破時,大火燒遍整個城池,不少人葬身火海,也有不少人音訊全無。
那一瞬間,姜允之的身份和村裡種種奇怪的現狀編織到一起,拼湊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真相。
姜允之如何逃離舊都的火海?被他教養至今的阿陽又是什麼人?為何他從來沒有和自己提過他真實姓氏?
“應”乃前朝國姓,先帝唯一下落不明的血脈,大應五皇子——應青煬?
江枕玉相信那個和自己相處多日的少年並無惡意。
可若是對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呢?若是知道他本該為大應臣子,卻以下犯上,甚至率軍堙滅大應最後的痕跡,他又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