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2 章(第1/1 頁)
閒來無聊,打趣問她,聽說您從前有個朋友,也在山城。
吳姨給她沏一杯茶,說,是早年間偷渡去馬來西亞遇見的。
陽光從屋簷落下,反射在面前的一杯水上,像個圓圓的雞蛋黃。
於喬問,一個人?
吳姨說,我是阿婆撿來的,從小無父無母,後來阿婆死了,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於喬問,阿婆也沒有親人嗎?
吳姨靜了一秒,說,有個兒子,跟我一般大,阿婆死後,因為流氓罪進了監獄。
於喬沉默,無聲地打量著吳姨。吳姨老了,眼角的皺紋很深,像翹起來的魚尾巴,掃進鬢角。但她的眼睛深邃,年輕時應該很好看。
吳姨說,我心情不好,也沒臉在當地住下去,就跟著鄰村的人一起下南洋賺錢。去之前,我到開元寺拜佛,遇到了一個算命的瞎子。瞎子叫住我,說小姑娘,人各有命,一切都是劫,看開些。我嚇一跳。先生說,準吧。我們兩個誰也不認識誰,他卻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他叫我坐下,講我父母緣淺,丈夫還有牢獄之災,但我不必太過傷心,一切都是命數。
於喬說,記得真清楚。
吳姨說,越到老,越能夢見從前的事情,常常夢見那位先生。先生穿黑布大褂,瘦極了。他給我摸骨,說我命有二兩二,兄弟姊妹無所靠,外出他鄉做散人。先生講我最近有大劫,要切記不要輕信,尤其小心身邊人,要避水。
於喬問,然後呢?
吳姨又給她添了一點茶,說,人老了話也多,你有時間聽嗎?
於喬把茶杯碰在手心,說,有的。
吳姨說,後來我跟著鄰村的林哥夫妻一起坐船去馬來西亞,我會做菜,打算去那邊幫廚。夜裡有人帶我們去了碼頭,躲進一艘很大的船艙底下。船艙上了鎖,我們幾十個人,吃喝拉撒都在一塊。路上有人生了痢疾,很多人都被感染了。我心裡害怕得很,感覺隨時會死人。我們喊來船員,說要和病人隔離出來,我們要到上面去,但被拒絕了。海上行船,風浪很大,船艙底下搖擺不停,人就像罐頭一樣滾來滾去。船艙下面很黑,又是哀嚎一片,慘如人間煉獄。
於喬像是看見,幾十年前,暗黑船艙裡的吳姨,還是個梳著辮子的小姑娘,倉皇不寧,被擠在中間,無助地抓著辮子髮尾,四面極暗,除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於喬說,船員應該把生病的人隔絕開。
吳姨說,他們不敢讓人上船,上了船容易暴亂。後來有好心的船員來喊我們,說是可以選一個年齡最小的女孩,每天到艙門口來,領點大蒜防毒,把它吃了,嚼爛貼在肚臍上。
於喬問,那個好心的船員是他嗎?
晨光裡,吳姨笑笑,嗯了一聲。
吳姨說,他們就選了我,於是我每天都在艙門口等他,有時候是一些大蒜,有時候是其他的藥品。有次竟然是一小包糖,說給我吃。我看不清他的全貌,但是我聽見他說西南方言。慢慢的,我們也會說一些話,漸漸熟悉起來。
太陽昇高,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連塵埃都變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