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第1/2 頁)
定遠侯府夫人宋玉熙死了,死在春光將至的正月尾。
人人都道晦氣,又替定遠侯慶幸,她這病拖了五年,其間幾次三番地折騰,又是鬧和離,又是替侯爺納妾,又是揹著在外征戰的侯爺私自選嗣子過繼,幸好沒死在正月裡,也算是積德了。
定遠侯赫連淵風塵僕僕一身戎裝,披風上還染著流寇的鮮血,手中馬鞭隨手一扔,在雪白的靈堂前站定,並不上前祭拜,冰冷的目光落在堂前畫像上,畫上的婦人鳳冠霞帔、雍容端莊,即便病骨愁容,也看得出昔日風采。
剎那刀光閃過,帶著滔天的恨意與詛咒,赫連淵抽刀橫劈,力有千鈞之勢,畫像破裂落下,覆上堂前白燭,火焰“騰”地燃起,赫連淵猶不解恨,揮刀掃翻香案,三牲滾落,瓜果點心也散落一地,火星順著靈堂兩邊輓聯與喪幡,猶如靈蛇吐信肆意吞噬,一時間靈堂中做水陸道場的僧侶高呼奔逃,亂作一團。
斯人已逝,便是有再大的過節,也不該如此對其髮妻,只是——
宋玉熙同赫連淵是一對徹頭徹尾的怨偶。
蓋因這樁姻緣乃是宋玉熙精心設計而來,赫連淵待她並無情意。當年與赫連淵定親的,是時任戶部侍郎蘇安詠的嫡女蘇雲清,蘇家娘子與赫連小侯爺青梅竹馬,情深意重,那宋玉熙,只是寄居蘇家的一個孤女,靠著不入流的手段搶了表姐婚事,嫁進了侯府,壞人姻緣,受再多的磋磨,也是她咎由自取。
再說那位錯失婚事的蘇家姑娘,後來與晉安二年的狀元郎陸九齡結親,陸九齡其人,天資卓絕,詩文書畫佛理辯儒無一不精,玉京三分雪色,南國半城風華,盡在其身,是千古難得的風流人物,蘇家姑娘素有“玉京第一美人”的稱號,與之相配,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
風吹榆錢落如雨,繞林繞屋來不住。知爾不堪還酒家,漫教夷甫無行處。
四方的小院裡,榆樹落了滿地綠芽兒,宋玉熙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甜香,這可比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好聞得多。
“二孃,大娘子請您過去。”說話的是丫鬟薜荔,一身鵝黃衫子,水綠的百迭裙,扎著雙環髻,容貌俏麗,一雙杏眼尤其瀲灩多情,比宋玉熙前世見過的許多明星都好看。
小說世界是這樣的,人人都生得天仙一般,就是宋玉熙自己,透過模糊的黃銅鏡觀察自己的容貌,比之薜荔又再上了許多檔次,當得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然而這個侍郎府裡容貌最盛的,當屬宋玉熙的表姐,玉京貴女中公認的第一美人,蘇雲清。
每次見到這個表姐,宋玉熙都覺得仙女下凡,有一種不屬於人世的美,若說自己與表姐的差距,可能就是牡丹與芍藥,一生在廟堂之高,一生在鄉野之遠。
宋玉熙回過神,隨手收拾了書案,瞧見盛著紫檀筆的盒子,上好的狼毫,價值不菲,幾乎是她這個屋子裡最貴重的東西。她猶豫了一瞬,還是把筆收進書箱,背上了身。
蘇府不大,園林小巧玲瓏,沿著鵝卵石路曲折前行,太湖石壘砌的假山景緻渾然天成,水榭亭臺俱齊,廊腰縵回,三兩叢竹,路旁栽了牡丹、芍藥、山茶、菊花等四季依次盛開的草木花卉,四時四景不同,園裡還有許多遊廊長牆,透過形狀各異的月亮門分隔,移步換景,別有趣味。
宋玉熙卻顧不上賞景,快步穿過月亮門,停在一個綠竹蔥蘢的院子外頭,抬頭上書“松竹院”,人未到,迎接的丫鬟便出來了,福身一禮,道:“大娘子候二孃多時了。”
說著就來接宋玉熙手裡的書箱,宋玉熙側身躲了,心中惴惴,前兩天表姐蘇雲清罰她抄書,說寫得不好加倍重寫,這一書箱的狗爬字,她怕蘇雲清看了上火,更怕抄上十遍百遍的,兩隻爪子再也端不了飯碗。
“阿姐今日心情好嗎?”宋玉熙小聲問。
來接她的是蘇雲清身邊的大丫鬟瓔珞,聞言輕笑一聲,心道二孃與大娘子雖是表親,卻如親姊妹般,長姐嚴厲,卻心懷慈愛,小妹調皮,又膽小怕事,打打鬧鬧的,閨閣時光就匆匆度過了,這樣好的少年時光,嫁人後又能得幾時,實在難得。
瓔珞道:“從前大娘子對二孃放鬆,是因為二孃還沒到議親的時候,近日府上為大娘子議親的媒人多了,大娘子才想起對二孃嚴厲,二孃別怕,那竹條子我已經藏好了,今日大娘子不會打你。”
宋玉熙一時高興起來,昂首挺胸走了進去,迎面卻見蘇雲清院子正堂上新掛了副孔夫子畫像,草編的蒲團鋪在地上,條案上擺著三色供品,外加一條寸寬的紅木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