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至親至疏雨中霧(第1/7 頁)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
木棠在夢中將《三字經》開篇十二字反覆低詠,食指從第一撇描寫到最後一捺,週而復始。此等用功勁別人可要看直了眼睛——林懷思也確實看直了眼睛。她夾著自己挑好的梅枝纏花,就坐在妝臺前看著小丫鬟咕咕噥噥不知所云,直到駱芷蘭輕咳出聲為止。
“怎麼進了宮有了自己屋子,倒偷起懶來睡不醒了?”她搖頭抱怨著轉過身,“站著也能睡著,真是開了眼界。”
“奴婢昨夜教她開蒙,她許是學習用功……廢寢忘食了些。”駱姑姑走上前來,順手接過那支梅枝纏花,一面柔聲細語地勸慰,一面向倉惶跪地請罪的傻徒弟看去一眼,“但做什麼事總得有個度,就算是為了給主子長臉,也不能過分強迫自己啊。”
“她慣來這樣,做事太愛認真。依我說,認識幾個字就行了,又不去考狀元。”林懷思看著鏡子理理鬢髮,左看右看,就是覺著哪裡不太對勁,“還是木棠來伺候吧。嘖,眼睛青了一圈!昨兒你什麼時辰歇的?”
這個問題木棠可不敢回答。畢竟說來丟人,那不過是簡簡單單十二個字,對於她而言卻居然難於登天。先得讀順、理通、背熟,這就到了一更時分;而後因心疼燈油、更心疼筆墨紙張,她跑出去以指肚蘸水,藉著月光和簷下燈光在階上臨寫了百十遍,再拿簇新的毛筆在手心練習握筆姿勢。如此一套折騰下來,她好像才倚門閉上眼,轉瞬就被徐彌湘叫醒。用早飯時昏昏欲睡,伺候主子梳妝時哈欠連天,但凡找到個偷懶空檔,兩眼一眯站著就睡。
“清醒些,最起碼得先去太后娘娘那兒請了安,回來再睡。”林懷思攏攏經木棠調整後的髮髻,眉眼彎彎在晨光燈火中容光煥發,“你看看,你這雙手這麼巧,就該是綰髮梳髻的手,不是捉筆拿刀的手。要不駱姑姑就別教了,教得累,學得更累,得不償失。”
她這話音剛落,被徹底嚇醒的小丫鬟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她腳邊,又叫著主子開恩,說自己實在恐慌不安:“奴婢出身低、沒見識,比不上別的丫鬟,要是再不想辦法緊趕慢趕,怎麼好、再、再在宮裡,過這麼好的日子……”
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下去:
“奴婢……不能再做‘四無丫頭’。”
“進了宮,已不算是‘沒見識’了。”林懷思倒被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逗得一樂,“至於‘沒學識’……你既打定了主意,那就接著用功吧,別辜負駱姑姑一番苦心,也記著別誤了正事!還有什麼來著?‘沒膽量’,唔……看來是沒治了,還沒說你什麼又嚇成這樣。至於‘沒長相’麼……”
她嘻嘻笑著把木棠扯起來。
“我瞧瞧,雖然個子比翡春矮一點,但單看五官……這小圓眼睛小嘴的,還是木棠好看。”
於是七品姑姑經風皴裂的臉頰應聲騰起兩坨紅暈,一等宮女精心妝點的雙唇則緊緊抿起。駱芷蘭接過後者手中才沏好的熱茶,一面勸和:“都是小姑娘還沒長開,沒什麼好比較的。”一面向翡春直使眼色,“初春微寒,一會兒寶林還要去慶祥宮問安,你還不快去,把寶林的錦帔取來?”
她這廂話音可剛落,慶祥宮的內侍跟著就氣喘吁吁上門:“太后今日有事,各宮俱免了問安。”他跪了身如此通傳,可至於有何要事如此緊迫,卻是一個字也不肯說。木棠捂住還在發熱的雙頰,盼著主子能放自己回去睡個回籠覺;林懷思眼珠一轉,反倒催她快些替自己裝扮:
“清晨人少,不若去御花園走走。好些日子可都沒尋著空,按說桃花都快該開了呢。”
她這一去,卻險些惹上是非。
御花園那般大,她非要去涼亭裡,見那相伴而坐、正竊竊私語的另兩位貴人;才入宮小姐妹聚在一起興致高漲,非不安本分、要將前朝變故添油加醋講來。木棠本在角落裡歇腳犯困,驟而聽得隻字片語,也不得瞬間清醒了個徹底:
“榮王殿下遇刺了,就在昨日忠文公……就是禮部尚書的葬禮上!”
說話的吳采女故作鎮定,胸膛卻起伏得厲害;一旁柔御女捏著帕子,已為孫選侍傷紅了眼眶;林懷思一口茶水堵在嗓子眼裡,愣怔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木棠向後偷偷靠住亭柱,已然臉色煞白。
遇刺?榮王?是自己前日遇見,還賞了銀子那個榮王?就好像……荊軻刺秦王?刀光劍影,不該是戲臺上的唱曲,怎會就當真、活生生的,就落在自己身邊……就像紅絡那樣!可榮王——那是宅心仁厚、貴不可言的榮王殿下,誰有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