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入西州別聞歌(第5/7 頁)
寒風一吹,她忽地打個冷顫。腦中如遭重擊一般,忽而好似看見了數月前、決定為弟替考的午荏。與此時此刻的她,同樣的憤懣、同樣的不平,有著同樣扭曲的面目,跳動著同樣躁動的一顆心。她違了軍法,她違了律法,分明是如出一轍的惡行。曾經主子為人家辯解,說是錯在刑律——若女子能光明正大自己去考狀元,又何必辛辛苦苦,給自己那痴呆弟弟做嫁衣?文雀倒好,振振有詞地,卻一門心思認定錯就是錯,旁的一概不聽——呵,好正確,好偉大!可是……可是也好無情。
胡姑姑若是知道,可會疾言厲色、罵她過猶不及?
到底刀不落在身上,是不會覺得痛的。可按軍法來講,這刀本就該落在她脖子上。如此百般辯解、死不悔改——胡姑姑若是知道,可會痛心疾首、罵她執迷不悟?
幕府外頭,一陣是腳步聲齊齊整整地去了,一陣又是喊殺聲熱熱鬧鬧地起了。每一驚一乍,都唬得文雀要縮了脖頭。這一下,敲掉她追名逐利的祈望;那一下,剝離她自欺欺人的迂腐;大片刀再晃個那麼兩下三下,她就變成就只曉得尖叫蹬腿的動物——就像母雞。就此時此刻,衝上她腦海的全變成典軍老爺的面龐,再勾勒一會兒自己在典軍老爺面前鮮血四濺的場景。典軍老爺砍掉過很多個腦袋,想來肯定是不怕的。但她怕,怕得要死。就像七月十七那晚的刺客……老天爺!可別是那無頭冤魂當真纏上了她,要她以同樣的方式抵命!可她明明去寶華寺求過,捐了一千錢香火,磕了十個響頭呢!她明明已經求過福了,寶華寺向來靈驗。那冤魂,一個罪人,憑什麼、又為什麼要抓住她不放……
不該是這樣,她求過佛,她不當死。
於是接著,兵幕一扯,所謂佛祖庇佑馬上哐啷哐啷、扯著甲冑撞著劍,幾步就站在她面前。是捉住她的那名將官,大方臉,絡腮鬍,似乎是什麼中郎將,僅次於大將軍和將軍的大官。方才他說要去通報,這會兒卻一個人回來。豈非意味著殿下不會來了,典軍老爺也不會來。中郎將馬上抽出劍,她一條命就沒有了——甚至連信也沒能送到!就在這樣臭氣熏天的腌臢地界!寶劍轟然錚鳴,她立刻閉緊眼睛,喉頭只覺乾澀,她忽而渴求一碗豆漿。化了麥芽糖,甜膩膩、熱騰騰,還冒著豆腥氣熱豆漿。而後——漫長的一瞬過了。她甚至不曾覺察到自己手腕鬆了,腳腕也鬆了。還要那中郎將來碰她,又向門口一指:
,!
“現在,離開。”
文雀愣了愣,單看見自己腰間才繫上的草牛掉在地上,怕是被方才一劍一起斬斷。她附身將其拾起,指尖顫抖而冰涼,卻如遭雷擊般,將莫大的幸福感一路溢滿心頭。她尚且還沒有死——哪裡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管他什麼軍法刑法,天地良心,她此刻只能想著活命!她甚至恍恍惚惚,站在那裡都動彈不得了。中郎將滿不耐煩,扯了她就往外走。身後有甚麼紅衣的人影錯身鑽進去了,她竟也不曾注意。她只一頭就扎出幕府外,仰頭能看見晦暗不明的天,鼻腔中忽地灌滿了凜冽寒風。她的頭腦,跟著也驟然清醒:
那封信……
就這麼幾步的距離,卻是生與死的距離,咫尺便是天涯。離開那瀕死的一瞬,哪怕是逃出僅僅一步,她也立刻從動物變回人,又從人變成曹文雀,變成昭和堂養出來的石頭,變成認死理的糊塗鬼。糊塗鬼立刻又認定,還得去送信,哪怕軍法處置,也當甘之如飴……糊塗鬼卻來不及求情,更來不及逃跑。遠方轟轟隆隆,好像滾滾雷霆向此壓來。中郎將忙把她一推,她倒進對面另一營帳裡,手中的草牛卻掉在道中;再取已經來不及,有無數雙皂靴,已經劈里啪啦踩過去。有爭執聲,似乎是方才那位中郎將出帳來,低聲勸阻事情不該鬧得太僵。右威衛將軍、折衝府郎將、翊府法曹,列位將官俱已到齊,要看自家大將軍扳回一城——用一名無辜之人的鮮血;再坐視榮王才奪取的兵權土崩瓦解,冷眼旁觀整個初具規模的大軍分崩離析。文雀哪曉得這些,她只覺得慶幸,因那兵幕底部空隙裡,她旋即已看見了典軍老爺的身影。
生與死、一線之遙。她躲在北面空帳,聽見了南面幕府內、接下來所有混亂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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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晉已看見那隻草編的牛犢。荊風行在他身後,自然也不曾錯過。他們誰都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很快、在他們進入營帳之後,親事府會將此地團團包圍。今時、今地,所有一切將會變成絕密。戚晉來時是行軍大總管,離開時這頭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更不許有任何質疑。為此,哪怕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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