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富貴何需羨或愧(上)(第1/3 頁)
五月毒月,規矩紛雜:姬妾媵侍俱回門,修身養性禁殺生。戚晉由是慣愛這忙裡偷閒的時節。可今年五毒之月、卻過得甚不太平。舅舅的事鬧得雞犬不寧,求情的責難的趁人之危的不懷好意的各路心思蜂擁而至,以使他目不暇應。楚國老太祖連發三道親筆御書,質問自家使臣究竟為何而死;燕國據說國內動盪愈甚,阿史那修書只有求情拖延;戚晉一面要敷衍,一面得迴護,是忙得俾夜作晝,三不五時還得去慶祥宮聽訓。直到這晚終於藉著酒勁,一覺在協春苑東廂房酣眠到天亮。
一整晚,他只夢見木棠。
就像山那頭飛過來的野鳥,風霜雨打的,溼透藏汙了潔白的羽毛。在隴安縣泰生鄉李家村常被人誇美人胚子的木棠一腳踏進長安滿城春色,輕易便暗淡無光——身量不過五尺高,面板粗糙暗沉,打眼看去就只瞧見那小雞嘴略凸、山根低平、眼距偏窄、眉毛又短又淡;她又時常俯首帖耳,沒長毛的小雞仔般顫顫巍巍,簡直與河溝裡的碎石子兒沒什麼兩樣——所以林懷章哂笑她“沒有長相”,總要提一嘴這丫頭難登大雅之堂。
可越過那滿身泥濘髒汙,戚晉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木棠:豐潤圓滿的唇時常半咬著抿起,惴惴不安下其實藏著股不肯將息的韌性;鼻子山根雖低但寬窄合宜,搭配上小巧的鼻尖,倒顯得質樸又不失機靈;偏窄的眼距使她定睛時愈發炯炯有神;短而淡的眉毛似春風化雨,溫順而格外平易近人;最妙的當屬那雙圓溜溜的杏仁眼,當她抬首時,總一刻不停、迸濺著生命的熱力。
還有太多太多,不可言說的複雜思緒。
循循善誘、鞭辟入裡或許憑依的是學識才智,但那丫鬟的道理分明句句發自肺腑、從心而出。感同身受和對症下藥可不是輕易就能擁有的能力。長夢自此乍醒,他怔怔良久,終於記起四月小之代筆寄給她孃親的信函好像尚無迴音。還有,今日五月十五,是小之生辰,亦是她生母宣清公主的忌日。他躲了數日,今兒總該好好去看看她。
屋外天光大亮,日上似已三竿。“郡主已乘車入宮。”門下近身親事如此提點,“親王府遞了病假奏請。但殿下也當啟程了。”
他誤了早朝,還恐怕要遲到自己表妹的壽宴。木棠所言不差,沉溺杯中之物果然不該。他甚至沒那個精力騎馬,就連馬車顛簸都擾得他頭痛不堪。他只盼著母親當真信了自己之前李代桃僵那番謊話,尚未將舅舅收監待斬的判決告訴小之,否則……
她已經失去了母親,自己焉能坐視她再失去父親。
他並非未曾動過找個替罪羊的念頭,可吳惑言案腥風血雨不是作假,興龍幫眾人家破人亡不是作假,黔中道餓殍遍地更非作假,呂嘗所陳十條罪狀件件當誅,他已非黑白不分的垂髫稚子,身為大梁親王,怎能縱此等惡徒繼續逍遙法外。
可他卻已經如此聽之任之了近十年。
而當今天子,已忍氣吞聲了近十年。
他拐去昌德宮為誤了早朝請罪時候,皇帝就頻頻說起楊珣。戚晉波瀾不驚一一應過,又對上首那位拐彎抹角提起的整飭吏治一事保持充耳不聞。皇帝不過是說說罷了,世家坐大,他初登大寶多的是無可奈何,自保尚且不易,怎會有閒情逸致自找麻煩?
“可皇兄,你畢竟姓戚。”
千言萬語化為一聲輕嘆,戚亙坐回御座後,再不贅言。可便是這短短一句話,卻在戚晉心中攪起波濤洶湧,令他明明走到慶祥宮宮門前,卻生生住了步子繞回來。
他並沒有進殿。皇帝卻已經看到了他,還讓常福追出來將給新豐郡主的生辰禮奉上。寶匣上附有一封御筆親書,寶匣內盛的是聖旨,戚晉無需拆看,便知道其上寫的是什麼。
他到底得進殿去謝恩了。
“請陛下收回成命。”
“朕送與表妹的賀禮,何需勞動皇兄來婉拒?”
“新豐郡主不過十三歲,現在非常時候,住在榮王府上臣好歹能有個照應。秦秉方強闖入府時她正在家中……怎能讓她再返故地?”
“朕只是將湖興郡公府賜予她,讓她有家可歸,也維護了皇姑姑故居。至於她願不願回去,那是她自己的決議,如何倒成了朕強迫了她了?”皇帝說到此,放了御筆親自去扶了戚晉起身,“她亦是朕的表妹,朕如何會害她?她上午曾來求見,當時朕忙於政事,無暇他顧,因此心懷有愧,特意寫了這封家書,煩勞皇兄轉交。”
他一氣說罷,也不給戚晉辯駁機會,向常福使個眼色就是要送客:“時候不早,慶祥宮應該已經開了宴,皇兄別讓太后久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