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時移事異改門庭(第1/8 頁)
長安城東建安門城樓高三層、重簷歇山頂,加修有箭樓及甕城,戍守兵將通身重甲,執槍設弩,遠遠望去,但見旌旗獵獵、明鎧巍巍,好不壯觀!城樓南北各自開有券洞,供行人車輛出入。阿蠻從隴安縣進京,坐牛車渾渾噩噩駛入北門;木棠隨宣清長公主逃家,乘馬車心驚膽戰從南門逃出;而今李木棠掀開轎簾,卻好似第一次看清了這座固若金湯的城垣。
也第一次,看清了這座煊赫鼎盛的皇城。
往來車轅垂幔帳牽駿馬,不知是哪戶達官貴人正斜倚車中搖晃著假寐;條條小巷曲徑更不知藏了多少深牆大院,有香暗燃,有燈輕搖;黃昏的日頭漸暗,販夫走卒依舊熱熱鬧鬧四下跑著活計,街邊擦桌熱茶的是眯瞪眼睛的孩子,挎竹籃腳步匆匆的又是誰家的妻?南來北往的口音熱烘烘燻著江南的如絲碧眼和塞外山一般高聳的鼻,東夷西戎的使節與商賈一閃而過,田間地頭的奴婢與牲畜一波波要趕往騾馬市等待挑選……
猝不及防闖入她眼前的,就是這樣一片蒸騰的雲朵;這樣一眼混沌的漩渦。“宮規森嚴,胡姑姑的規矩更嚴,竟沒有機會在長安走走看看;再從邊疆回來,就好像瞎子驟然復明,說是熟悉吧,又要驚歎,說是陌生呢,又畢竟出來過幾回,也陪小主子游玩過……吶,木棠呀,”文雀從另一側車窗縮回頭來喊她,“這就是你以後的家了。要快點好起來,趁著沒嫁出去,咱們好出去玩玩!”
“渾說什麼,都是沒譜的事。縱然是嫁入了榮王府,也得像那雲頭的白鳥一樣,一定要自在來去。”李木棠這麼想,卻什麼都沒有說。她想起另一重門。穿街走巷,實在也離王府近了、更近了。往常她從來自後院偏門出入,不曾堂堂正正走過正門,但她居然還記得清楚——那正門後有個不大的院場,向北豎著塊照壁,照壁後還有道儀門。儀門硃紅漆金,照壁雕龍,正門寬闊,門前還蹲有兩尊石獅。榮王府的門檻不低。她想到自己興許會被絆倒;再往後蒙著蓋頭的那一路,也一定不會好走。由是她忽然不願再向前。京城的高頭大馬擠滿了街道,高聳的院牆擋去了陽光,還有那座砌得規整、四四方方的宅院……
南山的陽光甚好,華山下的草地柔軟,她記著那時的味道。
寂靜空蕩的巷道漸聞喧鬧,早有庶僕拆去東偏門門檻,一路將車馬迎過小花園,直至穩當當停在哪處屋舍前。花香鳥語,一時撲鼻盈耳,李木棠卻怔著,哪怕是下得轎來,依舊不想自己已然身在榮王府、協春苑。她怎麼就……回來了呢?看著這周遭石桌石凳、花草繁茂、綠蔭濃郁、屋舍儼然,竟好似她從來沒有離開,可是……小之呢?從前一同工作的近身婢——瑜白與瓊光又在哪裡呢?協春苑四下打掃整潔,花枝修建得各富意趣而不呆板,石子路縫隙內軟草齊整,石桌上還擺了一隻白玉淨瓶,插有玉蘭三倆,簷下牆角燈火輝煌,隱約還有暗香,分明是精心準備過的模樣,卻不見庶僕婢子甚至半個人影。文雀再自然不過就要扶了李木棠進屋去,後者卻難免畏懼:
“我們……去朝聞院吧!”她猝然提議,“晉郎明天回來宣露布獻了捷,也回朝聞院……我想去朝聞院。”
“江奉御在正堂候著要給姑娘看診呢。”也不知身後是誰搭了這麼一句,似乎是個熟臉,李木棠記不起她的名字,但知道這張線條簡單的臉面從前是跟在段孺人身邊的,登時就有一瞬的恍惚。大約是段孺人的安排罷,她知道自己要先行回來看病。對了,這王府裡甚至還有個段孺人,段孺人的眼線還就在身後跟著……和這座協春苑一樣,一切的一切來得太快,竟使她頭暈目眩。甚至不曉得是不是因此,江奉御其後的面色便不大好,是再三試了她的脈,前後問了又問,還拿一路所開的方子來回翻看,最終卻一句話也不說,提筆改了幾味藥就道告辭。李木棠坐在協春苑正堂正位,那椅子太高,一時竟夠不著地,無法起身相送。更別提其後文雀發現塞滿衣箱的那麼些綾羅綢緞、填滿妝奩的珠翠首飾,還有眼前這張華貴萬方的拔步床……
她想,自己大概是走錯了路,住錯了屋?她一定不在協春苑,更不可能在榮王府。她如今做了個夢……或是曾經做了個夢,夢裡沒有榮王,只有她的晉郎。晉郎而今不在身旁,江奉御就放心大膽黑了臉,準備宣告她時日無多……
她要回九原去!
方才進門時一步一歇的腿腳這會兒莫名有了力氣了,夠她一鼓作氣兩步蹭去房門口。有張桃花樣的面孔猝然堵在眼前,竟也沒有使她打顫跌倒。她被文雀姐姐不著痕跡地扶直了,傻愣愣就見她行了禮又頷首,又看她面上笑意淺淡,揚聲先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