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華堂式宴賀簪纓(第1/7 頁)
但在風暴來臨之前,不妨先回顧最為豔陽高照的日子。從長安至鄉野,狂亂的風早刮過不知幾輪:隴安縣主——就是從李家村出去、以前在從五品大理正家為奴為婢那位,而今冊封縣主,宴席炊金爨玉、往來賓客如雲,竟使往來官道滯澀、長安更紛亂擁擠。鑼鼓喧天,彩徹萬里,大約與皇帝千秋萬壽可堪匹敵!所以無數雙腿腳都騷動,肖想前往沾光一朝雞犬升天者不知凡幾。其間最數隴州隴安縣鄒家溝王春蘭眼光長遠、行動迅捷。她本是家裡的奴隸,田裡的老牛,理所應當她有一張赤紅面龐,平整粗糙得彷彿河谷內風颳雨磨的峭壁,除了眉眼唇幾道刻痕皆紅得遼闊、一望無際。卻是如此沉默寡淡之面孔,竟在須臾間竟下定決心,立即借一身乾淨衣裳、又賒兩月乾糧;提一雙捱了鐵犁打受了灶火燙的老腿,硬生生一氣趕上京城,就為那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李阿蠻,李阿蠻……她可記得那丫頭。原是和自己一般沒文化沒見識的,往後也該成為平平無奇的農婦,就好像自己,凡大事必去徵求丈夫意見,今遠行還得兒子撐腰。可偏偏是李阿蠻、李阿蠻……你說那傳說裡胡攪蠻纏、膽大妄為的勁,到底是像誰呢?
王春蘭問兒子、又問自己,實在好奇,更犯嘀咕。所以她自然看不見與牛車殺價時自己那通天成神的兇惡氣派;更不以為頂著盛夏酷暑在沒有車棚的牛車裡顛了一日有餘,滿面塵土只吃了半塊玉米饃的路途多麼辛苦。她只曉得長安大,自己髒。鄉野村婦身形瑟縮,獨那雙眼睛是好奇又閃亮,甚至連帶嘴角,有時也綻放出少女般的光芒。“咱餓了娘。”當這個時候,近身邊杵著的半大小子就會張口,毫不客氣提醒她為人母鞠躬盡瘁之要義。王春蘭的腰背就重新塌陷,做回半老的娘,她得繼續愁苦、繼續絞盡腦汁、繼續沒臉沒皮去找一處餺飥鋪子——是四五年前陪婆母進京看病時幫襯過自己的那家。她不報什麼希望,誰曉得做生意的人腦子這樣靈光,只瞅一眼姓甚名誰做何營生曾經聊過些何等雜事一通嘴皮子就回憶得飛快:“你家兒子?喲!這麼大了?陪娘上京來,多孝順!”
做兒子的揣肚皮把腦袋轉向一邊,悄悄吞口口水。孟老闆卻熱情,涮碗盛面片搞澆頭這麼片刻功夫,聽說王春蘭來京尋親,立刻請人來家中借住。其後得了人一小罈子十年的酒,一小籃子自家的雞蛋,這生意人更是手腳麻利,收了攤也得趁黃昏跑出跑進一大圈,帶回訊息前一輪喜笑顏開,後一輪又連連搖頭。原是他認識的一戶菜農有相熟的大菜販子曉得人榮王府的門路——這是好事兒;可王府採買最近是忙得連影兒都捉不住,上何處去私通有無。“老胡我做了二十二年生意,這回也是大開眼界。旁的不提,就近處這幾家館舍酒樓,生意都旺了天了!趕好您來得巧,早一些吧,城門查得嚴,說不好就遣返;再晚一點吧,我也得換地支攤子搶生意,可就顧不上您母子啦!”他接著卻又說,願意再為王春蘭盡心一試,“都是隴安的鄉里鄉親,在外行走自家人哪能不幫襯自家人。再說你家那位外甥女的身份——我說敞亮話——等認了親,以後做生意,我老胡還得請您王家妹妹多提攜哩!”
後半夜老胡在外奔波,其妻坐下來款客,也是訊息靈通可將榮王府好好吹噓。就說榮王爺而今勢盛吶,竟不吝一手遮天!“前次征討燕賊做下那般功績,眼下倭寇為禍,誰知是不是又要御駕親征?”王春蘭倒慌慌張張、掩嘴低聲忙道用詞僭越。胡家嫂子將板凳扯近些,更加故作神秘:“皇上病得重,多半不成啦……你要在京城裡頭,家家戶戶都看得明白。好幾次出門養病,結果小太子都沒在外頭,回京來怎麼樣,又躲出宮不上朝,還讓榮王爺幾次三番去催去請哩!”滿倒了酒,前後晃著金耳墜子她得意又笑,“不然何以有今日的排場?指不定年前年後的,你那寶貝外甥女就縣主變了皇后娘娘啦!人可也有本事呢!竟不像是個泥腿子糟踐出身的。才撤了那幾家窯館子,晾了十來歲好些風塵小姐沒著落——喲,偏是人縣主娘娘做主,給村裡頭鬧事漢子嫁一波——就是前日子動傢伙打得死去活來……妹子你沒聽過?征討燕賊時帶去的鄉兵,卸甲歸田還不肯安分,這回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有勁可往家裡地頭使罷;說是還往北面送一波,人打仗死完了人,正盼著年輕姑娘呢。這麼天大的事兒,她一拍板做成了。求著幫忙辦事兒的,這不得堵出成安建安門去麼?”
王春蘭卻心驚膽戰,怎麼聽這怎麼不像是春歸妹子那嬌生慣養的可憐孩兒。倚在自己懷裡直打瞌睡的親兒子曾往表妹腳下扔炮仗,還嚇得人跺腳直哭好幾天睡不好覺。就那麼個黑皮瘦臉的小囡囡,怎麼就生殺予奪眼兒不眨一下這就做了魔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