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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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下來,有時候並非因為仇恨。
確切的說,在意識到什麼叫家破人亡,還連累死兩個兄弟後,易明堂連多呼吸一口空氣都覺得自己不該。人
一旦悲慟到極致,說起報仇來也是一片空茫茫,就算手刃仇人意義又何在呢,人死不能復生,缺憾永生都在,而且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有那個閒工夫恨誰,還不如把工夫用來琢磨怎麼一寸寸地自我摧毀。
他能走出自責的深淵,多虧了把他從死人中拖出來的老五。
老五是捎帶的兄弟。
之所以說他是捎帶的,因為在他們幾兄弟叩頭義結金蘭時,沒想要帶上他,是老五自己死纏爛打,硬是湊到幾個哥哥們跟前來。老大為人仁義,老二是個敦厚的人,老四長袖善舞,武館上下無人不喜的人,打死也不肯講傷情面的話。幾兄中只有個排行老三的易明堂是武館的大少爺,他肆無忌憚,敢得罪人,攆走老五,理當他出面。
然而易明堂對上老五也是沒轍,原因無他,誰都知道這少年一心一意將他當大哥,為了追隨他才來學武。
老五年紀最小,出身最好,正兒八經的名門之後。他們家祖上曾出過一品大員,告老還鄉後擴建住宅,大屋一間連著一間,直佔了兩條街。後輩子孫雖再無人能重現昔日榮光,怎奈祖宗把家底掙足,大家單靠太公分豬肉也照樣過得錦衣玉食。到老五這輩,家運頹勢已如日落長河,然而他生下來一落地,依舊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
他是嫡系孫輩,長得生得白淨秀氣,模樣像個小姑娘,學東西卻像個小傻子。不僅學說話慢,走路做事也笨手笨腳,家裡橫豎也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到了開蒙年紀便往自家辦的私塾裡一送,安安分分讀幾本書算數。老五也確實夠溫順安分的,他每天穿得乾乾淨淨,由身板壯實的老媽子揹著上學堂,到點了自有家裡的小廝送點心送衣裳,晴雨天還必定來送傘,放學了老媽子再把他揹回來。他一對父母各有各忙,親爹捧戲子納妾室總有花樣玩,他親媽雖是太太卻不當家,旁人攢錢她攢了一身的怨氣,只顧著跟家裡的那些個狐狸精姨太太們鬥法。這種情況下,小少爺不吵不鬧,不爭不搶正是大家樂見其成,當然他要是吵了鬧了,爭了搶了也沒人管就是。伺候他的奶媽子丫鬟倒照著老規矩配有四個,只是個個樂得清閒,做些表面功夫而已。
誰也沒想到他在自家的私塾裡還能受人欺負,而且欺負他的,還全是跟他們家沾親帶故的小同窗。
一開始是因為他這麼大了走兩步卻還要老媽子背而備受恥笑,繼而點心被搶,文房四寶被弄壞,功課被人丟掉,後來發展到動手,幾個人圍著他揍,還專門撿看不到的地方打,再後來就是栽贓陷害,誰幹的事都能推他頭上,私塾先生懶得斷公案,一律打手心罰抄書了事。
老五在這樣環境中長得分外壓抑,越掙扎越艱難,他本就長得瘦削,這下更加畏縮,一點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然而真遇上事又習慣了忍耐,小小年紀眼神裡只剩下麻木,因為他早就知道哭也沒用,說也沒用,睜眼閉眼都是一片漆黑。
好巧不巧,他遇上了易明堂。
易明堂的爹跟老五家的長輩多年前有打過交道,兩家不算過往甚密,剩下點逢年過節的面子情。然而他爹最講老規矩,也有心把兒子帶出來,練達一下人情世故,一到年節便早早溜著易明堂去各處親朋戚友那拜訪。易明堂正是好動的年紀,心裡頂煩這些親戚人情,往往父親跟人在前頭寒暄,他找個藉口轉頭就溜。
這天來到老五家,他們是真正的省城大戶人家,人口多,宅子大,老宅子套著新宅邸,後花園又圈後廂房,七拐八彎深不可測。易明堂正好奇呢,藉口尿遁滿宅院亂溜達,也不知道怎麼走著走著,就走到夾巷與後園子連著的廳堂那。只見這間小小的明堂外頭壘著假山湖石,種著垂柳薔薇,甚是風雅。明堂內擺著孔聖人的像,一排排桌椅整齊擺著,一看就曉得是家塾所在。大冷天的又是過節,學生們早跑光了,就剩一個穿得像個球似的小少爺在抄書,一邊抄,一邊呵手心的傷口,還安靜地抹眼淚,哭都不利落,看得易明堂很不耐煩。
他一不耐煩就想使壞,翻過欄杆窗戶,嚇了小少爺一跳,他徑直問:“喂,你捱揍了?”
小少爺哭都忘了,呆呆地點頭。
“手心攤開我瞧瞧。”
小少爺不是很想,但易明堂一把抓過他的手,掰開掌心一看,全是橫七豎八的紅痕,顯見是叫先生的戒尺打的。
“被罰啊,真笨,書背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