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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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深秋到初冬,易明堂依舊沒有露面。
他彷彿就像消失了一般,人海茫茫,亂世求安,或者他已如很多識時務的人那樣,放下恩怨,遠走他鄉。
這是宋爺的大徒弟所衷心希望的,他甚至帶點天真,又帶點僥倖想,雖說自己師父在易家滅門的事上脫不開干係,然而畢竟不是他動的手,他們師門中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攙和進去,殺人的是傅爺與榮叔的人,連易明堂臉上的刀疤,都是傅爺的手下阿生讓人砍的,冤有頭債有主,傅爺榮叔均死於易明堂刺殺之下,阿生被當街燒死,可同行的保鏢卻僥倖活命。從這點上可看出,易明堂心裡有筆數,是恩怨分明的人。
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宋爺其實並不在他的復仇名單之上,或者在,但並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大徒弟當然知道自己想得太一廂情願,但他就是止不住這麼想,要不是需避著別人,他恨不得把易師父的神主牌供起來,早晚三炷香,三葷三素地供著,紙衣紙人,元寶香燭地燒,他想跟易師父商量,請他老人家給兒子託夢,人死不能復生,非不依不饒的做什麼呢,宋爺,他師父,豈是能想做掉就做掉的人?
還有他們師兄弟這麼多人,多年來棍棒之下不敢懈怠,個個身手不凡,別說一個易明堂,便是來十個也不怵。大家都是練武之人,一身好功夫來之不易,何必折在這裡?
他想得多,想到最終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打心底不願親手殺了易師父唯一的骨血,然而真要對上,卻又不得不痛下殺手。
幸而一直到入冬,依然沒有易明堂的訊息,人找不著,燒了他的祖屋都沒把他激將出來,派人盯著易家武館所剩無幾的幾處親朋戚友,也沒見有易明堂的蹤影。
只有千里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宋公館內的警戒雖未曾撤銷,但所有人腦子裡緊繃那根弦都悄悄鬆了些,加之一入冬年節迫近,多少事積壓著要趕在年底前處理完畢,連宋爺的注意力,也漸漸從易明堂的事上轉移到別處。
冬至大如年,每年到這一日,宋公館都是迎來送往,門庭若市,格外熱鬧,蓋因這一日宋公館有個老規矩,那便是大宴賓客,主吃三蛇大會。
廣府人會吃懂吃全國聞名,冬日進補是老規矩,與別的地方吃狗肉羊肉不同,省城人講究吃蛇。舊時官宦行商這些大戶人家比吃穿用度往往最直接看誰家養的私廚厲害,誰宴請賓客能得美食老饕稱讚一句。府上請客吃飯,若拿出來的都是酒樓飯館常見的玩意,哪怕山珍海味俱全,做得平庸也是不懂吃,不懂吃是大件事,連吃都沒自己的見解,那一家的底蘊品味,格調做派都要遭人質疑。真正的大富之家,都有秘而不宣的菜譜,或有一兩道令吃過的人流連忘返,津津樂道的名菜。
宋公館的三蛇大會乃其中一樣。
三蛇選的是三種毒蛇,廚子早大半個月開始尋覓合適的毒蛇,他與蛇行老闆打過招呼,專門為宋公館留好蛇。這些蛇最好是過樹榕、金甲帶、飯匙頭,有講究的人還會加貫中蛇,所謂貫中,即上中下三焦貫通無阻,主治去三焦溼熱惡毒,療效最好,偏生價格昂貴,且難以碰見,便是宋公館的宴席上也不是每回得見。
今年運氣很好,恰遇上蛇行從廣西進了幾條貫中蛇,三蛇大會便成了全蛇大會,廚子們前幾天就開始忙活,不僅要想心事擬出蛇肉各種煎炒烹炸的做法,重頭戲燴蛇鼎還得提前熬好高湯,備好魚翅鮑魚等。
到了冬至那一天,中午開宴,早上便有老饕陸續到來。大徒弟安排師弟們出去迎賓應酬,公館裡從妹仔到小廝,個個都忙得熱火朝天。宋爺倒是不緊不慢,反正一切事務皆有徒弟們包辦,他只管運籌帷幄,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才會換衣服出來。這也是自矜身份的表現,省城人能得宋公館三蛇大會一張帖子已是不易,誰有天大的面子能讓宋爺親自恭候作陪?
因為宋爺不出面,於是大小事都落在大徒弟肩上。他做慣了這些,自有威信,佈置事情井井有條,倒也不至於忙中出錯。問題就出在這了,三蛇大會年年辦,年年都是他經手,做熟了的事都有章程,怎麼今天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寧?
他仔細將今天要做已做的事都回想一遍,發出去的請帖至少與賓客名單核對過三遍,確保不因遺漏而得罪人,此刻前廳花廳庭院各處皆有能說會道的師弟們幫忙應酬,確保不叫有嫌隙的張三與李四碰面,也不會把有私仇的王五趙六弄到一處空間。開席之前招待客人的水果點心茶水煙土一早已查過了,新鮮乾淨,精緻好看。廚房今天是重頭戲,就這一上午工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