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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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嘯風定三日為期,並不全然為了做給人看。
他篤定易師父的兒子會明知是個套也來鑽,原因無他,那位世侄雖然天資聰穎,人也靈活懂變通,但他的好爸爸把他教得太正太直,大是大非上,他們兩父子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們更願意堂堂正正站出來挑戰,也不龜縮隱忍,委曲自己。
這品質當然好,誰能說不好呢,這樣的人亂世中能扶顛持危,盛世時又能倡義舉勇,他若待你白髮如新,傾蓋如故,你很難不報以同樣的雲天高誼,同生共死。
就如他當年那樣,四兄弟義結金蘭,發誓要禍福與共,貧富不易。
然而人是要吃飯的,是要養家餬口,要在這世道謀條錦繡大道路走,是要世事練達,人情同校,熟諳擺上檯面與擺不上臺面那些曲曲彎彎的規矩的,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像當初發過的誓言那樣寧折不彎。
傅老弟最風流,風流債開銷大,五個姨太太今日比首飾,明日比衣裳,偏袒了哪一個,另外四個都要攪和得家宅不寧。他享得了軟語溫存,就要受這些磋磨。
有多風流有多折墮,沒人說他不活該,然而一場兄弟,難道看著他窮困潦倒,而非要死守道義不讓他活得體面像個爺們不成?
榮老弟倒是簡樸,簡樸到嚴苛的地步,吃飯穿衣固定那老三樣,幾十年不變,住的青瓦房不見雕樑也無畫棟,進去只覺灰撲撲一片,連傢俱都是便宜貨。他也不搞女人,守著原配,老妻逢年過節竟然穿不出一身緞子鑲邊的氅衣,頭上找不出一根真金的扁方或簪子。把日子過成這樣顯然是有問題了,然而老榮心氣高氣量小,決不會在兄弟面前露短,還是他派徒弟暗地裡打聽才知道,原來老榮兩公婆唯一的兒子不知怎的迷上了個戲子,這年頭捧戲子花的都是真金白銀,他偷了父母大半家當不說,自己還學會了跟戲子抽福壽膏。
這抽的都不是福壽膏,抽的是父母的膏血。
老榮用分筋錯骨法重創了那個戲子,拎著兒子回家,可兒子也差不多毀了,養在家裡像個廢人,日日耗費藥錢,明擺著是個無底洞。然而為人父母能怎麼辦,還不是明知無底洞也得往裡頭填。
老榮已然夠慘了,好不容易跟傅爺一道悄無聲息找著生財的法子,就算那不是正道,可他做人大哥的,難道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非要堵兄弟們的活路才叫高風亮節麼?
還有他,宋嘯風宋爺,省城裡赫赫有名,廣東武術界響噹噹的人物,四十歲前與人比武從無敗績,四十歲後修身養性,名聲卻與日俱增,從軍界政要到名流耆老誰會不給他面子,一個習武之人做到這個程度,宋嘯風捫心自問,那絕對算光宗耀祖。
然而盛名之下全是負累,維持這麼大一份家業,維持這麼大的排場那樣不用花錢?更何況還要光耀門派,廣納門徒,那麼徒子徒孫吃什麼用什麼,算下來也是一筆大開銷。更何況宋爺面子大過天,整日裡府上賓客如雲,人來人往,維繫著繁榮勝景,同樣樁樁件件也都要錢。
這些難處易師父是看不到的,或者他看到了,但他的俠義之心無法體諒凡夫俗子的生存。好在另外兩位老弟都懂他的難言之隱,兩人暗地裡替他解決燃眉之急,他難道不該感念於心?難道要將這樣的好兄弟推出門去,就為了當不了吃也當不了喝的道義?
宋爺輕輕嘆了口氣,他也不想的,要不是被易師父的不懂變通逼得沒辦法,他怎麼會是對曾經的兄弟痛下殺手之人?他既不薄情也不寡恩,相反他念舊又古道熱腸,可問題是,易師父先不念兄弟情誼,非要將他半生攢下來的臉面撕下來踩到腳底下狠狠摩擦,他能怎麼辦?他不為自己,也得為另外兩個兄弟,為他門下那些徒子徒孫們著想。
於是他只能點頭,同意他們動手。
沒想到那天晚上漏了一條大魚,易師父的兒子易明堂並未在武館之內,年輕人雀躍歡欣去鄉下會自己的未婚妻,直到第二天趕回家才發現變了天。
易少爺悲憤難抑,卻在裝殮屍首時從傷痕處發現了蛛絲馬跡,他仔細做了勘察,確定了傅榮二人為懷疑物件,他知道自己功夫不及兩位前輩,有心報仇,卻未必能討得了好,於是他按捺住仇恨,沒有衝動之下打草驚蛇,而是暗地裡找上門求宋爺主持公道。
宋爺還記得那個記憶中跳脫任性的大少爺如何跪在自己面前,紅著眼求自己,他當時說什麼來著,對了,他說人間至惡,不外如是,自己若念私情包庇兇犯,不僅愧對宋家百年聲譽,死後更沒臉見他爹。
宋爺扶起他,親口許諾絕不徇私,查明後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