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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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子一死,引發了一連串的事,其中有一件尤其大,以至於多年後道上的很多人都還記得。
他們記得,並不是記得不曉得誰殺死了一個有可能當留洋博士的年輕人,而是記得在這個年輕人死後,徹底攪合了南城一帶原本好不容易罷手言和相安無事的局面。
小舅子的死,促使原本要擺足三日的和頭酒沒法再喝下去,要打足三日的死人麻將也混亂收場,賭的人輸贏賬都來不及算,小舅子的姐夫已手臂綁著白布,領著無數弟兄氣勢洶洶抄傢伙什殺過來。和順幫這邊,老大似乎早有準備,守靈堂後、麻將桌下、花圈內裡全藏有趁手的武器,弟兄們一抄就到手。雙方人馬對峙,黑壓壓佔了大半條街,每個人都面露兇相,嚴陣以待,就等著兩邊大佬一聲令下,立即就要撲上前把對方砍得稀巴爛。
對頭幫會的大佬越眾而出,故意當街大大聲喊和順幫老大的陳年花名,斜著眼罵:”撲街,是不是你叫人做掉我老婆的弟弟?“
和順幫的老大笑得很無賴:”講道理,我像那些會叫人做掉一個學生哥的人嗎?“
”你當我三歲小孩?“對頭幫會的老大冷笑,”敢做不敢認,行,我今天就打到你和順幫認了這條數為止!“
兩個幫會的弟兄們原本斧頭刀棍已經準備掄起,可就在這一觸即發之際,賀爺站了出來。
他是喪子,因此不是著孝,身上穿的依然是江湖中人記了多年的那身行頭,麻布大褂,黑布褲子,綁腿整整齊齊,白襪乾乾淨淨,襯著一雙黑布鞋分外醒目。一頭銀髮全梳往腦後,露出飽滿而無甚皺紋的前額,眼神平靜到彷彿不是去應對生死場面,而不過是去與舊人敘話。他就這麼坦坦蕩蕩走出去,站到對面幫派的刀斧陣之前,面無懼色,不怒而威。
“那個後生的命是我買的,我已燒了紙,送他上了路,我給我兒子燒了多少,也給他燒多少。”
“慚愧,賀某半世都在教旁人懂規矩守規矩,想不到臨老一隻腳踏入棺材,倒還要壞了一回規矩。是我的錯。沒辦法,誰讓我只有一個兒子呢?他不管生前多丟我的臉,走得不安樂,我這個做人老豆的,總得想辦法讓他閉眼。”
“賀某人的私人恩怨,無謂連累這麼多弟兄們打打殺殺。”他看向對方幫派的老大,舉手將一把尖刀倒提著遞給他,“江湖事江湖了,血債血償吧。”
對方幫派的老大沉下臉道:“賀爺,您是前輩,當這麼多人遞把刀給我,這是要陷我於不義?我看您不是要了事,而是想玩得更大吧?”
賀爺揚聲道:“我一世人坦坦蕩蕩,無事不可言,告訴你就是指條路給大家走,這把刀,你是不肯接,還是不敢?”
對頭幫派的老大冷笑道:“這次的事兩家各有傷亡,人死不能復生,原該就此罷手。可對不住,我有弟兄,有家裡人要交代,這樣吧,刀我不接,我還給你一個面子,你同我講清楚接這單活的人是誰,你開口,我就帶兄弟們回去,至於你我之間的恩怨,咱們日後再說。”
賀爺一笑:“自古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錢銀兩訖無拖無欠就諸事莫提,你打聽那個人做什麼?你要找的人是我,我就在這。”
“賀爺,你這是讓我難做。”
“難做,難做就能不做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事何其太多,別浪費口舌了,動手吧。”
對方老大沉吟片刻,又問:“這是你執意如此,可不是我逼你。”
“有規矩才有方圓,我買的命,我還。”
“既如此,得罪了。”
對方老大一把接過刀,霎時間飛快刺入賀爺腰部,照著小舅子被捅的位置連刺三刀。賀爺巋然不動,血流了半身,支撐了半盞茶工夫他才面朝天轟然倒下。
莫名其妙的,請來捧場的盲師公原本一直龜縮在牆角裝死,此時卻活了過來,一個撥弄琴絃,一個拉動椰胡,用粗糲猶如砂紙磨鐵器般的老生嗓門,顫顫巍巍地唱《男燒衣》:
忙解纜,出到江濱,又見江楓漁火照愁人,
各物擺齊兼果品,你前來鑑領我情深,
燒頁紙錢珠淚惡忍,燒到衣裳首飾共金銀,
燒到童男童女等你相親近,你落去服侍主人要聽佢酌斟,
佢高聲叫你要低聲應,切勿頑皮駁嘴激著主人,
重有鎖匙一大能,幫過收埋系你襟,
燒到個盒胭脂和水粉,燒埋幾套百褶羅裙,
燒到鍾籠鬼子臺重有酸枝凳,燒到刨花兼軟文,燒到揀妝一個照妹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