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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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茶樓與其他日常消費一樣,高中低三檔齊全,豐儉由人,便貴隨意,名為飲茶,實際上各式點心才是主角,又或者吃點心也在其次,重點在於面對面的交流。省城的老百姓們需要,也習慣有這些大大小小的處所用來聚親、會友、談事、做生意,聽盲公撥三絃唱水地南音,聽講古佬講仁義禮信的老故事。佔元閣正經講只在裡頭算中等偏下,只是裝飾得古色古香,彩色玻璃鑲嵌在扇狀花窗上,絳紫靛藍橙黃互相輝映,刻著的梅蘭竹菊圖不算精緻,然而勝在明亮,尤其是當週圍的蘭花玻璃罩燈點上時,熱熱鬧鬧的意思先就從燈光中滿溢了出來。
喜歡來這的多半是周圍洋行僱員、學校的教書先生、律師行的律師等體面人,西裝革履,皮鞋鋥亮,髮油似乎從頭塗到腳,處處精細到閃光。蛇仔明打量自己身上一套白褂黑褲,跑了一上午一身汗臭,再悄悄拿眼睛瞥易明堂,明明跟人動手的是他,此刻卻頭髮衣襟一絲不亂,要不是長衫下襬沾了水漬,誰也不會想到,一刻鐘之前這人剛輕鬆利落地將一個後生仔的腿踢斷。
他正想著,眼前推過來一籠三個熱騰騰的小巧叉燒包,易明堂淡淡地道:“看我幹嘛,吃啊,這家也就麵店做得好,叉燒包、餃子、牛肉燒麥,今天都嚐嚐。”
他讓蛇仔明吃東西,自己卻摸出一個精緻的錫制煙盒,開啟時一股南洋上等菸草的芬芳撲鼻而來。隨後,他捻出捲菸紙捲菸,動作慢條斯理,態度一絲不苟,邊角菸絲都塞得整整齊齊,神情居然是認真中難得帶了一絲輕鬆,就如罐頭廠紡織廠的工人,單一的重複性勞動做得多了,反倒從那些枯燥的行為中獲得安全。
蛇仔明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間有這樣不倫不類的念頭,他誠惶誠恐地伸出筷子,吞了叉燒包後吞牛肉燒麥,終於在噎死自己之前等到易明堂卷好煙。
他卷好了也不抽,只放在鼻端下嗅,蛇仔明放下筷子給他斟茶,小心地道:“易先生,您貴人多忘事,我也不敢多耽誤您的工夫……”
易明堂懶洋洋地道:“直說吧。”
“您知道我閒著也有點久了,想請先生幫幫忙,看能不能找點事做。我也不敢討什麼好差事,就是想跟著您做點什麼,也不至於磋磨了這幾年好時光。”
“沒錯,光陰易逝韶華如露,有腦子的人,是該好好替自己打算。”
“那照您看,就我這樣的,能做點什麼……“
“可惜啊,順和幫大掌櫃、二先生、三老哥、四香主,每個都帶出一幫明月高照,義氣萬千的好兄弟。自家事自家兄弟做,你這樣的嘛,難。”
“求易先生指條明路給我走。”
“明路早就指給你,可你不是不要?”
“那是我以前不明事理不識抬舉,易先生,求你再給指多一回。”
“也罷,誰讓我心軟,最見不得後生仔為難,想做事,得先做自家兄弟,和順幫的規矩我就不多講了,你這幾年出出入入的,可都明白?”
……
突然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幾個黑衣男人呼呼喝喝衝入茶樓,佔元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適應皇后“上前正要兜售東西,被其中一人毫無憐香惜玉地掀開,不耐煩罵:”滾一邊去,哪隻眼睛看見我們是來喝茶?爺爺們來找人!”
蛇仔明抬眼看去,嚇得趕緊從座位上蹦起來,原因無他,那幾個人他都認得,全是和順幫裡平日遇也遇不到的大佬,為首的胖子更是臉熟,不是和順幫的龍頭老大又是哪個。
來者不善,蛇仔明本能想跑,然而一是跑不掉,二是易明堂跟前自己才獻了殷勤,冒然跑路等於兩頭都討不了便宜。他惶惑不安地看向易明堂,發現易明堂面色如常,甚至摸出一盒洋火,將嗅了半日的菸捲點上。
老大冷笑:“嗬,有茶喝有煙抽,看來你都挺愜意。”
易明堂平和地道:“來茶樓不喝茶抽菸吃點心那要幹嘛?難不成來喊打喊殺?”
老大氣勢洶洶走過來,啪地一聲,拉開椅子坐下,跟著的人擠開了周圍兩張桌子的客人,齊齊盯著易明堂。
易明堂把蛇仔明吃剩的半籠叉燒包往老大跟前一推:“吃不吃,這裡也就叉燒包做得好。”
“吃什麼吃,”老大罵,“你覺得我還能吃得下?有人在我們和順幫地盤上威風得緊,想打誰就打誰,想斬哪個的手腳就斬哪個,你不是動不動講規矩嗎,我倒要請教了,同這種人我該怎麼算賬……”
易明堂吸了口煙,打斷他:“不用這種人那種人的繞來繞去,說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