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2/4 頁)
姑媽在學校門口等她,惟恐她走迷了那一段長長的路,也怕街上的男孩子欺負她。這樣一直延續了好幾年,直到她上了初中,姑媽確信她已經有了自衛能力,才停止了迎送。但每當放學的時候,總是眼巴巴地等著她回家,如果她來晚了,姑媽一定焦急地在大門外瞭望。記得十二歲那一年,她第一次因為床單上的血痕而驚惶失措,掩飾不及而遭到了媽媽的白眼:“這麼大的丫頭了,連這都不懂……”是姑媽趕忙拿去洗,還悄悄地對她說:“新月,你是大姑娘了,別怕,這不是病,也不是傷,姑媽告訴你……”從那時起,已經五年了,她覺得自己真的一天天長大了,漸漸地會料理自己的一切,姑媽為了讓她清靜,就不再陪她睡,搬到倒座南房裡去了,可是仍然主動地為她縫補漿洗,默默地關心著她的一切,一直到今天的生日晚餐……而這些,似乎媽媽都不大在意。現在,她高中畢業了,面臨著激烈爭奪的高考,這是她人生中的一大關頭,不但需要自己去全力拼搏,也多麼需要親人的支援和鼓勵啊!爸爸顯然是支援她的,但是爸爸似乎又顧慮重重,沒有媽媽的點頭,爸爸是很難做出最後決定的,他今天的話越說越無力,還是要看媽媽的臉色。媽媽嘴裡說“不管”,而實際上卻是堅決要管,要阻攔,要在這決定命運的一步改變女兒的道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煩亂地從床上坐起來,開啟了檯燈。檯燈下赫然擺著她的報名單,“升學志願”那一欄還空著,她不知道明天將怎樣交給老師?已經立下破釜沉舟之志的姑娘面前還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這障礙竟然來自她的生身之母!
淚水灑在那張還沒有填寫志願的報名單上。她掏出手絹兒,輕輕拭去淚痕,珍惜地把那張紙夾在英語課本里,兩肘支在書桌上,對著一盞孤燈,思緒茫然。她的目光落在臺燈旁邊的那隻小巧的硬木雕花鏡框上,那裡面,鑲著一張發黃了的六英寸照片,是她和媽媽的合影。照片上,媽媽文靜、端莊,臉上浮現著溫柔、慈愛的笑容,纖細優美的手,一隻攬著她的腰,一隻拉著她的手;她坐在媽媽的膝上,甜甜地偎依著媽媽,兩隻不諳世事的大眼睛望著鏡頭微笑,充滿了甜蜜。她那時留著長髮,垂到肩上,穿著白色的紗裙,白色的長襪,白色的小皮鞋,就像是媽媽抱著一個玩具小洋娃娃。那時候,她才兩歲吧?可是,她的臉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已經看得出很像媽媽。現在,她長大了,她從鏡子裡看自己的時候,覺得越長越像媽媽了。但是,後來媽媽再也沒有和她合拍過照片,十七年,只留下這麼一張。她無限依戀地望著這張照片,真希望自己重新變小,再退回到媽媽的懷抱中去,體味那越來越淡的母女之情。照片上的媽媽比現在年輕得多了,那時媽媽還是一個美麗的少婦,燙著鬈髮,穿著旗袍。現在媽媽老了,裝束也改換了,但臉型、眉目並沒有多大變化;變化最大的不是形象,是媽媽對她的情感!她好像又看見了媽媽的那陰晴難以捉摸的臉,雖然也有過笑容,也有過親切的話語,但更多的是冷漠,有時甚至是冷若冰霜,使她常常本能地懼怕媽媽,迴避媽媽。她多麼希望媽媽不要變,永遠像照片上那樣和藹可親!往日的溫柔慈愛到哪裡去了呢?是什麼力量在母女之間造成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時時可以感覺得到的鴻溝?媽媽,您怎麼讓女兒無法理解啊?
新月根本沒有料到,就在她愁思百結不能成眠的夜晚,她45的父母也根本沒有入睡。上房東間的臥室裡,這一對老夫妻就女兒的升學問題,在深夜進入了實質性的談判。
年近花甲的韓子奇已經有十幾年不和妻子同榻而眠了。上房的東間,是他們過去的臥室。隔扇門裡,靠牆擺著榆木擦漆大立櫃,南牆窗下一式四件包著銅角帶著銅釦兒、銅鎖的衣箱,東面靠牆一隻硬木茶几,兩張明式靠背椅。挨著床的地方,一頭兒是帶抽屜的床頭櫃,一頭兒是錢櫃和梳妝匣。全套傢俱都是搬入新居那年買的龍順成桌椅櫃箱鋪的“百年牢”。牢是真牢,算來已經二十五年了,至今都沒走樣兒,只是都舊了,色彩黯淡了。北面,一張大銅床佔據了房間的四分之一。自從韓子奇全家搬進了“博雅”宅,就淘汰了北方舊式的土炕,買了這種西式大銅床,兩頭兒高高的床欄上鑄著浮雕纏枝花卉,洋味兒的古色古香,和這房間的雕花隔扇、硬木傢俱倒也協調。床欄上的花紋,凹處已經鏽跡斑斑,凸處磨得閃光鋥亮,像古董似的。這兒至今仍然在名義上是他們夫妻倆的臥室,床上是兩隻枕頭、兩條被子,而實際上,韓子奇從四十多歲起就沒再住過這兒,他的臥室是西間的書房,那張西式大沙發,便是他的臥榻了。他每天一早到特種工藝品進出口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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