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第3/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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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開頭兒難,這事兒急不得,”梁亦清說,“畫匠作畫兒,要做到‘胸有成竹’才動筆;我們呢,面對著一塊玉,眼裡看到的就已經是完成的活兒了,才能動手。好比這塊玉是個模子,那寶船已經包在裡頭了,我們的手藝就是把這模子剝開,把沒用的地方剔掉,讓有用的留下來。琢玉這一行,不像捏泥人兒、捏麵人兒,人家瞅著哪兒不合適,還能再添上一塊,再不成就揉了重來;咱們的材料是又硬又脆的玉啊,磨掉了的,就再也添不上去了,差了一分一厘,這活兒就廢了。”
“師傅,您現在還沒想好嗎?”
“是啊,”梁亦清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能蒙別人,也不能蒙自個兒。要是光做這條船,不難。你瞅,這塊玉是個偏長條兒,前寬後窄,上頭還略圓,隨形琢出來,就是一條寶船。可是,那樣就瞅不出這船是在海里還是江裡了。蒲老闆要咱們照著圖做,得顯出這寶船在大洋大海里航行的氣勢、威風,不然,還像什麼鄭和下西洋!何況這船上的桅杆呀,繩子呀,帆呀,旗呀,也不能都讓它們在天上懸著,沒個倚托,就是都做了出來,人家拿走,也容易碰碎……”
韓子奇沉默了,師傅說的這些難處,都是他事先不可能想到的,他剛剛學著上水凳兒,還談不上什麼經驗。但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也許和眼前的玉雕毫無關係的東西:“師傅,您記得‘博雅’宅裡的那四扇黃楊木影壁嗎?那上邊,近處的山、樹、房子,都是鼓出來的,遠處的山、水、雲彩、月亮,就都貼在木頭底子上了……”
“嗯,有這麼點兒意思,”梁亦清為小徒弟的善於聯想表示讚賞,“我就是想著,怎麼樣從木匠、畫匠那兒借一點兒辦法。記得從前聽老人說過,宮裡頭有一個大玉山,是乾隆年間的東西……”
梁亦清的眼前浮現出了那件乾隆三十五年由揚州的琢玉藝人做成的藝術珍品《秋山行旅圖》。這座玉山,前後花費兩三萬個工,經五六年時間才告成功,耗白銀三千餘兩!它的藍本,是清代宮廷畫家金廷標的《秋山行旅圖》,琢玉時用的是新疆山料青玉,這玉的質地,石性重、綹紋多、顏色青黃。藝人們充分利用了這些特點,琢成山林秋景,渾然天成,真實感人。尤其巧妙的是,藝人們沒有拘泥於原畫的尺寸限制和畫面佈局,而是根據玉石的自然形態,隨著溝壑起伏,安排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將人物點綴其間,使得整座玉山渾然一體,人物、樹木有聚有散、有藏有露,而又都牢牢地附著於玉山之上。畫家的筆墨被立體地再現,又不失原作風貌、意趣……
梁亦清的思路清晰了,終於找到了一條讓玉雕寶船下西洋的航線!他重新審視那塊未加雕琢的玉料,看到的已是完成後的景象:整座玉雕分為三個層次,用三種不同的雕法。第一層,寶船。船身浮在波濤之上,船頭高昂,船樓巍峨,甲板、絞盤、鐵錨、鐵鏈歷歷在目,鄭和和文官、武士、嚮導、水手、舵工、僕役……各執其事,栩栩如生。這些,一律用圓雕手法,活靈活現,一絲不苟;第二層,桅杆、風帆、繩索、旌旗,一律用透雕和高浮雕結合的手法,飛動鼓起之處,似在風中翻卷,交錯連線之處,則巧加組合;第三層,是前面兩層的襯底,用淺浮雕手法,鏤刻出連天的海浪,流動的雲彩,海鷗翱翔其間,星月出沒其裡,而前面的桅、帆、繩、旗,也都有了倚托,轉折重疊繁複之處,暗暗與海天相接,靈動而不失其本。整座玉雕,刀法變幻,繁簡交錯,將繪畫的“平遠”和雕刻的“深遠”有機結合,展現出浩浩蕩蕩、雄渾博大、威武悲壯的氣勢和意境,彷彿五百年前那震驚世界的航海奇蹟又重現了!
琢玉坊中的“沙沙”聲又響起來了,梁亦清把全副身心都投入了這為期長遠的精工製作,“玉器梁”祖傳的高超技藝,梁亦清一生的追求,穆斯林心中的信仰,都寄託在這寶船上了。韓子奇陪伴著師傅,從日出直到日落,以燈火接替陽光,師徒二人沉醉於賦生命於頑石的創作,幾乎無暇喘息。雛形階段,梁亦清指導徒弟,大膽下刀;到了精雕細刻的時候,師傅就完全自己操作了。韓子奇在另一張水凳兒上製作小件兒,養家餬口,讓師傅免除後顧之憂,完成這件代表他畢生最高水平的作品。寶船在艱難地緩慢地誕生,韓子奇天天注視著它的微妙變化,彷彿隨著師傅在玉的長河中漫遊。三年的時間,也並不很長啊!
歲月在催著新的一代一天天地成長,壁兒、玉兒也長大了。十四歲的壁兒已經出落成個大姑娘,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幼時的圓臉變成了尖下頦兒的漫長臉;潔白的肌膚,襯著一雙烏黑晶瑩、閃著幽藍的光輝的眼睛,兩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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