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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擊中了要害!羅秀竹的中國文學、政治、世界歷史以至體育,“門門功課都good”,最怕的就是英語,而不幸英語又是主課!班上的同學,無論男生、女生,絕大多數都是從中學就學英語的,而且都是各地選拔出來的尖子,惟獨她是“俄轉英”。雖然一年級第一學期從語音開始,但別人已是輕車熟路,燙燙剩飯而已,她卻等於是學童發矇,格外吃力。楚老師上課全用英語講課,她如同聽天書,直髮愣,楚老師才不得已夾雜了漢語,反覆講解發音要領,幾乎僅僅為了照顧一個羅秀竹。這就使得一些急於趕進度的同學如謝秋思、唐俊生……為之側目,嫌羅秀竹拖了大家的後腿。現在,哪把壺不開,謝秋思專提哪把壺,揭了羅秀竹的短,得意地笑了。羅秀竹氣得臉色發紫,卻無言以對,剛才還談笑風生的那張利嘴失去了用武之地,憋了一陣,突然“哇”的一聲,趴在桌上委屈地哭了起來。
這局面讓旁觀者新月感到為難,本來羅秀竹背後說說笑話也未必有多少惡意,謝秋思殺的這個回馬槍卻太狠了點兒。新月朝對面的上鋪擺擺手,謝秋思也就不再言語,稀里嘩啦翻騰自己的東西。
羅秀竹卻哭個不停。
鄭曉京回來了,進門一愣:“嗯?羅秀竹,鬧什麼情緒啊?剛到北京兩個月就想家了?”說著,放下自己的飯盒,扶著羅秀竹的肩膀,像個大姐姐似的安慰她,“學校就是家嘛!”
這麼一勸,羅秀竹反倒真的想家了,哭得更兇:“我要回家!我……根本就不該來,我不是學英語的材料!”
鄭曉京明白了,和顏悅色地說:“說什麼傻話?遇到困難就當逃兵?這可不是革命者的態度!我們誰也不是天生就會說英語的,在游泳中學游泳嘛!功課跟不上,同學們可以幫助你,今天下午沒有課,要不我就……可惜還有一個會……”
“我幫她複習,我們倆說好了的!”新月說。
“那好!羅秀竹,別哭了,啊?”鄭曉京拍拍她的肩膀,就走到自己床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本子,又匆匆走了,她老是那麼忙。臨走還回頭對這三位又說了聲,“注意勞逸結合,晚上都到禮堂看電影去!”
鄭曉京走了。羅秀竹抹著眼淚,彎下腰去撿剛才掉在地下的筷子,她飯盒裡的殘局還沒收拾乾淨,也無心再吃了。
謝秋思換了一身新衣服,從床上爬下來,嘴裡嘟噥著:“哼,就會吃飯,功課匆來事,還不如人家少數民族來得個靈!”一摔門,走了。
“你……資產階級,才專門講吃、講穿、講享受!”羅秀竹等人家走了才找到了詞兒撒她胸中的窩囊氣。
“羅秀竹,別說這種話!”新月從床上下來,把空飯盒放在方桌旁邊屬於自己的抽屜裡。她本想像鄭曉京那樣給羅秀竹講一點兒大道理,“一個人的出身是不能選擇的……”之類。但是她講不出來。謝秋思身上的那股自視高貴的凌人之氣,不僅針對“鄉下人”羅秀竹,而且把她也捎帶著掃了一下,聽聽那語氣:“還不如人家少數民族來得個靈”,似乎少數民族應該是又呆又笨的,韓新月只是個偶然的特殊,羅秀竹不如韓新月,是奇恥大辱!表面看來,是讚揚了韓新月這一個“人”,實際上卻把她所屬的民族貶低了。這層意思,新月是決不會毫無察覺的,長期散居在漢族地區的穆斯林對此格外敏感。這也正是穆斯林當中為數不多的學者、作家、演員並不特別在自己的名字旁邊註明“回族”字樣的原因,他們不願意讓人家說:“噢,少數民族啊?這就不容易了!”或者說:“大概因為是少數民族,才……”他們要憑自己的真才實學,平等地和任何民族的人比個高下,而不願意被別人先看成“弱者”而“讓”一下或是“照顧”一下。韓新月也正是這樣以自身的當然條件考取了北京大學西語系,連第二志願都沒有,杜絕了任何“照顧”的可能性!
現在,任何大道理都不能表達新月的情感,她要說的只能是她心中非說不可的話:“羅秀竹,你可要爭氣啊!如果別人一說你不行,你就回家不幹了,那恰恰證明你真的不行!你難道就這樣無囊無氣嗎?回去有臉見江東父老嗎?”
“我哪裡想真的回家?”羅秀竹剛剛擦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