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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
①英語:握手。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向他介紹了巴扎羅夫。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稍稍彎了彎靈巧的腰,微微一笑,但沒有伸出手。恰恰相反,他把手仍藏進了褲袋。
“我還以為今兒你們到不了呢。”他用悅耳的嗓音說話,同時晃動著身子,聳著肩膀,露出一口白淨的牙齒。“路上不曾出事吧?”
“沒出什麼事,”阿爾卡季回答,“只是耽擱了一陣,正因為耽擱了時間,我們餓壞了。爸爸,你催一下普羅科菲伊奇,我去去就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巴扎羅夫忽從沙發上站起來說。
兩個年輕人結伴走了。
“這是誰?”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問。
“是阿爾卡季的朋友。聽阿爾卡季說,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他要有我們家住些時候嗎?”
“是的。”
“就是那個連鬢鬍子嗎?”
“是呀。”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用手指彈著桌子,說:
“我發現阿爾季s′estdégourdi①。他回來了,我很高興。”
晚飯桌上大家很少說話,特別是巴扎羅夫,幾乎一句話沒有說,但吃倒吃得很多。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講了他那所謂“農場”的種種雜事,又談了當前即將採取的政治措施,成立委員會、選派代表以及引進農業機械的必要之類。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從不用晚餐,所以只在一旁來回踱步,偶或啜一口杯裡的紅葡萄酒,插上一兩句話,或者發幾聲感嘆:“哦!哎喲!嗯!”阿爾卡季說了幾樁彼得堡的新聞,然而有點兒靦腆。這種靦腆通常發生在年輕人身上,他不再是個孩子,卻又回到了孩提時代那種環境。他毫無必要地拖長每個句子的尾音,避免使用“爸爸”這個字眼,甚至有一回他改口為“父親”——當然,說的時候含含糊糊的,像是從齒縫裡發出的。他還故意給自己斟上並不想多喝的酒,並且一飲而盡。普羅科菲伊奇自始至終都在注視他,但沒說話,只蠕動著嘴唇。晚餐一完,便各自走開了。
①法語:不那麼拘謹了。
“你伯父有點兒古怪,”巴扎羅夫穿了件睡衣,吸著短杆菸袋,坐在阿爾卡季床頭說,“人在農村,你瞧瞧他那副穿戴!而他的指甲——那指甲呀,真該拿去展覽!”
“這,你就不知道了,”阿爾卡季回答,“年輕時他曾是一頭雄獅,一個美男子,曾把女人們迷得暈頭轉向。待過些時候給你講講他的歷史。”
“嘿!他還在想他那昔日風流!可惜在這麼個地方,沒人可去迷惑的。我一直在打量:他那領子硬得就像石頭,下巴呢,剃得精光!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你說這有多可笑!”
“也許是,但其實他是個好人。”
“一件老佔董!你父親倒是個少有的好人,他讀那些詩篇全是白費勁,農事也未必在行,但有副好心腸。”
“我父親可是個金不換。”
“你沒發現他有點兒膽怯嗎?”
阿爾卡季搖搖頭,彷彿在說他自己不膽怯。
“真妙,”巴扎羅夫繼續說道,“一對老浪漫派!在他們身上,想象與現實脫離到了……失去平衡的程度。不過,再見吧!我房間裡有英國式的盥洗盆,但房門沒法掩緊,然而話說回來,英國式盥洗盆還是應該讚頌的,因為它代表著進步。”
巴扎羅夫走了。阿爾卡季心中充滿快樂:能在自己的家裡美美地睡上一覺!床是熟悉的,被子是由愛撫過他的乳媽縫的,那是雙慈祥的、從不知疲倦的手。阿爾卡季想起葉戈羅芙娜,不由嘆了口氣,默禱她在天之靈平安無虞……但他不為自己祈禱。
無論是他還是巴扎羅夫,都很快睡熟了。但家中還有人遲遲未睡。兒子的歸來,使得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異常地激動,他躺在床上,任燈亮著,枕著一隻手在想他的心事。而他的哥哥過了半夜還坐在書房中那隻甘姆勃斯圈椅裡①對著還有微火的壁爐。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沒有脫衣服,只換了雙沒有後跟的紅顏色中國拖鞋,手裡捧一本最新一期的Calignani②。不過,他沒在看,只是瞪著壁爐裡忽隱忽現顫動著的火苗出神……天知道他的思緒飛哪兒去了。但思緒並不單單在往昔中徘徊,因為那專注的、悒悒的面容非單單沉湎於回憶者所有。在小小的後房裡,大木箱上坐著一位年輕婦女。她穿了件暖背心,扎一塊白色頭巾。她就是費多西婭。她一會兒側起耳朵傾聽,一會兒打盹兒,一會兒向敞開的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