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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人說道:“聞說那一位管家極能做菜,如今有了貴恙,沒人服侍老爺。我在下不才,這把刀的手段,也沒有人比下我去的。我不惟會做飯,我且能會擺酒。我不止於會擺酒,凡一應這些拖爐油炸,我無所不會,李爺何不將我開了鎖鐐,把我當一個內里人使喚?本鄉本土的人,不勝似使這邊的生頭?你若是說得李爺依了,凡廚下頭一分好東西,我先敬了你,其次才孝敬李爺。”
家人應允,來對李驛丞說了。李驛丞道:“他前日自己說是個數一數二的有名的廚子,我也想著要用他;我但見他賊模賊樣,是個兇惡不好的人,我所以不曾言語。”家人道:“他是咱同府的人,隔咱不足一百多路,他敢半點欺心,我趕到他家火底下,拿了那驢合他娘!咱如今年下見沒人指使,怕他怎麼?放他出來,叫他洗括洗括,當鋪裡查件舊棉襖舊棉褲叫他穿上,再買頂帽子,買雙鞋給他。”驛丞道:“沒見他怎麼等的,這先使兩數多銀子哩。”家人道:“他要好,叫他穿著替咱做活,他要可惡不老實,呼頓板子,給他剝了衣裳,還叫他去做那徒夫。他說會炸果子,這年下正愁沒甚麼給人送秋風禮哩,這烏菱、荸薺、柑橘之類,都是他這裡有的,咱炸些咱家裡的東西送人,人看著希罕。”李驛丞道:“也罷。你合他說妥著,講開一年給他兩數銀子製衣裳,這眼下給他扎括的衣帽算上錢。”家人將言都對呂祥說了,呂祥喜不自勝。即時叫人替他開了鎖鐐,跟著家人見了李驛丞,又將前後的言語申說了一遍。許他一年給他一兩二錢工食,呂祥也不敢爭競。果然與他從頭至尾換了衣帽鞋襪,專在廚房做飯。新年媳婦,也未免有三日之勤。
將次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氣,李驛丞要叫他炸果送禮。開單秤的香油、糖蜜、芝麻、白麵,各色材料俱全。定了十二月十六日開手。他果然做了七八樣的果品,雖也不是那上等精緻的東西,也都還搪塞得過。與人送禮,自家擺桌,“老婆當軍”,充數而已。到了年下,叫李驛丞開了一個大半單,買了許多雞、魚、藕、筍、腐皮、麵筋之類,一頓割切起來,把菠菜搗爛擰出汁來,染的綠豆腐皮,紅曲染紅豆腐皮,靛花染藍豆腐,棉胭脂染粉紅豆腐皮,雞蛋攤的黃煎餅,做的假肉,假雞,假豬腸,假牌骨、假雞蛋,假鵝頭,弄了許多蹺蹊古怪的物件。那個李驛丞生在濱州澇窪地面,又住在窮鄉遠村的所在,乍見了這等奇怪的東西,不呵叱他一頓,逼他丟掉一邊,倒著實的稱起他好來。把個呂祥喜得就如做了幾篇得意的文字一樣,滿臉帶著那笑。
正月新年有來拜節的客人,多有不必留坐的,這李驛丞因要賣弄他的希奇餚品,狠了命款留。那高郵的人物,生在一個今古繁華所在,又是河路馬頭,不知見過了多少食麵,一乍見了這個奇物,筷子也不敢近他一近。李驛丞又再三的話讓,說是他家的小价的妙手。呂祥見李驛丞作興他的手段,便就十分作起勢來。天是“王大”,你就做了“王二”,把兩個正經管家,反倒欺侮起來,開口就罵,行動就嚷,說管家是個真奴才,他是央倩的人客。那年揚州荒旱,米是極貴的價錢,他成斗的趲起盆頭米來換酒換肉,日逐受用,只瞞得一個李驛丞不知。家人外邊得點甚麼常例,他喬做家公,挾制了要去分使。
高郵州的吏目,斂解錢糧上京,缺官巡捕,這孟城驛的舊驛丞姓陳,雖升了大使,不曾到任,候缺空閒。府堂上求了戲子分上,替他討來高郵代捕。到任以後,吏目驛丞,原也不相上下,可以交際往來。又兼陳大使原是這驛裡的舊令尹,所以李驛丞合他相處,下帖請他,叫呂祥用心做菜,不可苟簡。這呂祥心懷不善,記恨初來時節被他三十板之仇,想要乘機報復,偷空出去買了幾錢砒霜,凡是陳驛丞的湯飯之內,都加了砒霜細末。幸得不甚多,不致暴發。待了片時,陳驛丞肚內漸漸發作起來,起初潰亂,後來攪痛,只得辭席回去。李驛丞見他病勢兇惡,也就不敢固留。
陳驛丞到得衙內,唇口發青,十指扭黑,知是中了毒藥。喜得名勝之地,多有良醫,請入來診視脈息,知是中了砒霜毒,即時殺了活羊,取了熱血灌下,又絞糞清灌去,方才吐出惡物,幸得不死。陳驛丞疑是李驛丞要謀他的巡捕,所以下此毒手。病了幾日起來,州堂上遞了呈子,指名呈李驛丞,說他謀害人命。州官准了呈子,差人拘審。李驛丞指天畫地,血瀝瀝的發咒。陳驛丞道:“我與你同桌而坐,同器而食,如何偏我中毒?這不是你的手腳,更是何人?”州官問道:“那日酒餚,是甚麼人擺的?”這李驛丞忽然想悟,稟道:“實稟老爺:驛丞的兩個家人,那個會上灶的家人病倒,沒有做飯,徒夫中一個呂祥,原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