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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否,拉住他就走。此時哄集在大餐室裡的人們也漸漸走散,只剩下五六位,——和公債漲跌沒有多大切身關係的企業家以及雷參謀,黃奮,唐雲山那樣的政治人物,在那裡喝多量的汽水,談許多的話。可是他們的談話題材現在卻從軍事政治移到了娛樂——輪盤賭,鹹肉莊,跑狗場,必諾浴,舞女,電影明星;現在,雷參謀覺得發言很自由了。
時間也慢慢地移近了正午。弔客漸少。大門口以及靈堂前的兩班鼓樂手現在是“換班”似的吹打著。有時兩班都不作聲,人們便感到那忽然從耳朵邊抽去了什麼似的異樣的清寂。那時候,“必諾浴”,“舞女”,“電影明星”,一切這些魅人的名詞便顯得格外響亮。
驀地大家的嘴巴都閉住了,似乎這些赤裸裸的肉感的縱談在這猛然“清寂”的場合,有點不好意思。
唐雲山下意識地舉起手來搔他那光禿禿的頭頂,向座中的人們瞥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於是大家也會意似的一陣轟笑,挽回了那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僵局。
笑聲過後,雷參謀望著周仲偉,很正經地說:“大家都說金貴銀賤是中國振興實業推廣國貨的好機會,實際上究竟怎樣?”
周仲偉閉了眼睛搖頭。過一會兒,他這才睜開眼來忿忿地回答:“我是吃盡了金貴銀賤的虧!制火柴的原料——藥品,木梗,盒子殼,全是從外洋來的;金價一高漲,這些原料也跟著漲價,我還有好處麼?採購本國原料罷?好!原料稅,子口稅,厘捐,一重一重加上去,就比外國原料還要貴了!況且日本火柴和瑞典火柴又是拚命來競爭,中國人又不知道愛國,不肯用國貨,……”
但是周仲偉這一套提倡國貨的大演說只好半途停止了,因為他瞥眼看見桌子上賽銀菸灰盤旁邊的火柴卻正是瑞典貨的鳳凰牌。他不自然地“咳”了幾聲,掏出一塊手帕來撳在他的胖臉上拚命的揩。唐雲山笑了一笑,隨手取過那盒瑞典火柴來又燃起一根茄立克,噴出一口濃煙,在周仲偉的肩頭猛拍了一下說:“對不起,周仲翁。說句老實話,貴廠的出品當真還得改良。安全火柴是不用說了,就是紅頭火柴也不能‘到處一擦就著’,和你仲翁的雅號比較起來,差得遠了。”
周仲偉的臉上立刻通紅了,真像一根“紅頭火柴”。幸而孫吉人趕快來解圍:“這也怪不得仲翁。工人太囂張,指揮不動。自從有了工會,各廠的出品都是又慢又壞;哎,朱吟翁,我這話對麼?”
“就是這麼一回事!但是,吉翁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拿我們絲業而論,目今是可憐的很,四面圍攻:工人要加工錢,外洋銷路受日本絲的競爭,本國捐稅太重,金融界對於放款又不肯通融!你想,成本重,銷路不好,資本短絀,還有什麼希望?我是想起來就灰心!”
朱吟秋也來發牢騷了。在他眼前,立刻浮現出他的四大敵人,尤其是金融界,扼住了他的咽喉;舊曆端陽節轉瞬便到,和他有往來的銀行錢莊早就警告他不能再“通融”,他的押款一定要到期結清,可是絲價低落,洋莊清淡,他用什麼去結清?他嘆了一聲,忿忿地又說下去:“從去年以來,上海一埠是現銀過剩。銀根並不緊。然而金融界只曉得做公債,做地皮,一千萬,兩千萬,手面闊得很!碰到我們廠家一時週轉不來,想去做十萬八萬的押款呀,那就簡直像是要了他們的性命;條件的苛刻,真叫人生氣!”
大家一聽這話太露骨,誰也不願意多嘴。黃奮似乎很同情於朱吟秋,卻又忍不住問道:“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你們的‘廠經’專靠外洋的銷路?那麼中國的綢緞織造廠用的是什麼絲?”
“是呀,我也不明白呢!陳先生,你一定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雷參謀也跟著說,轉臉看看那位五雲織綢廠的老闆陳君宜。
可是這位老闆不作聲,只在那裡微笑。朱吟秋代他回答:“他們用我們的次等貨。近來連次等貨也少用。他們用日本生絲和人造絲。我們的上等貨就專靠法國和美國的銷路,一向如此。這兩年來,日本政府獎勵生絲出口,絲繭兩項,完全免稅,日本絲在里昂和紐約的市場上就壓倒了中國絲。”
雷參謀和黃奮跳起來大叫怪事。他們望著在座眾人的臉孔,一個一個地挨次看過去,希望發見一些“同意”,可是更使他們納罕的是這班人的臉上一點驚異的表示都沒有,好像中國絲織業不用中國絲,是當然的!此時陳君宜慢吞吞地發言了:“攙用些日本絲和人造絲,我們也是不得已。譬如朱吟翁的廠絲,他們成本重,絲價已經不小,可是到我們手裡,每擔絲還要納稅六十五元六角;各省土絲呢,近來也跟著漲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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