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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柳永對妓女的愛,換來了妓女的真情與崇拜。在妓女的心中,能見上柳永一面,自己的名字能被他叫一聲,使柳永為自己填詞一首,即便立即死去,也心甘情願。
平時,誰肯真心的為她們寫下一字半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們才是真正的過客,一腔的苦無法傾訴,生命結束就結束了。所以若有一個人,天生敏感,絕頂聰明,博學多才,妙解音律,肯低下心來,聽她們的哀曲,是幾世求得的福分?這個人,老天派來了,他就是柳永。
“惟本色英雄方能到此,是飄零兒女莫問人家。”這一聯贈柳七正好。他是真性情的好男兒。他的詞大多是為妓女作的,他用詞來歌頌她們,把她們比作梅花,芙蓉,海棠。女子都是嬌媚的,都需要有人憐惜與疼愛。不是柳郎才高,而是柳郎心低,他肯低下身來俯就這些女子,他肯看她們心上的傷痕,對她們的愛是發自內心的,純潔而不染煙塵的;他肯用一闋清詞,一句溫言博紅顏一笑,甚至於將妓女從倡與文人出仕相提並論。他對女子的感情稀貴而真誠,即使隔了千年看去,仍是脈脈動人。
他字裡行間流露出的真性情,直直戳中封建偽道學的痛處。所以柳永一生為人所忌,皇帝不喜歡他,朝臣抑壓他,士人排擠他。即便他詞中滴落出的情感如金似玉,也依然為禮教所不容。
晚年的柳永落魄潦倒,身無分文,但他的死卻是轟轟烈烈,蕩氣迴腸。相傳柳永死時,“葬資竟無所出”,妓女們集資安葬了他。此後,每逢清明,都有歌妓舞妓載酒於柳永墓前
,祭奠他,時人謂之“吊柳會”,也叫“上風流冢”。漸漸形成一種風俗,沒有入“吊柳會”、上“風流冢”者,甚至不敢到樂遊原上踏青。這種風俗一直持續到宋室南渡。後人有詩題柳永墓雲:樂遊原上妓如雲,盡上風流柳七墳。可笑紛紛縉紳輩,憐才不及眾紅裙。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柳永筆下流傳千古的名句,深情宛然可繪。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獲得尊重是每個人的情感渴求。草色煙光殘照裡,我若遇上柳七,也會備下清酒佳餚,共他淺斟低吟。不會讓他一人把欄杆拍遍,感嘆無言誰會憑闌意。
應該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現在有妓女而沒有青樓文化,有嫖客而沒有柳七,很多事早已變得麻木索然。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晏小山是我喜歡的詞人。那種喜歡是豆蔻梢頭初見的心悅相知,羞澀懵懂卻真實。那時剛從唐詩中緩過勁來,投身宋詞。一如是剛在濃春見慣了萬花爭豔,長調讀起來便覺得冗長,小令恰好如出水芙蓉一樣清麗可人,叫新讀的人一見清新,再見傾心。
他和他的父親晏殊,都是小令的堅持者。宋初的詞壇,風氣未開,作者尚少,還很寂寞。自晏殊崛起,喜作小令,流風所及,影響甚大。自小山之後,便是柳永的長調漸入江湖,
小令日衰,寫得好的更少。我觀小山以後的人,少有人將小令寫出“長煙落日孤城閉”的悲涼,“碧雲天,黃葉地”的蕭壯,少有人寫出“紅杏枝頭春意鬧”清麗,也絕少有人寫出“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的感傷。
小山之後,是小令的消亡。晏幾道是一段年華的謝幕人。少年時父親正高居相位,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好富貴,對他來說不是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也曾詩文博富貴,恩蔭入仕,一闋詞引得龍心大悅,做了清貴的官。
後來,父親死了,應了一句古話:“樹倒猢猻散。”那些猢猻們都散了,去攀附新的樹,世事改變了,人事翻新了,獨他不願醒來。是詞人的浪漫本心,寧願和李煜一樣,放縱自己沉溺在南唐舊夢裡。
變成一個終身生活在回憶裡的人。
小山詞中多酒,多夢,如果抽去了“酒”,小山詞會黯淡失色太多。讀他的詞就像是朦朧微醺時行在回憶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可是酒醒後回望來時路,卻只有四個字——悲辛無盡。
《小山詞》中我最愛他那首《鷓鴣天》,當中那三句“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是引我讀宋詞的始作俑者。如今仍能遙遙憶起,年少時讀到這闋詞的心悸神搖,似楊柳舞春風。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幾道《鷓鴣天》
沒有幾個多愁的,細緻的,婉約